例如在前文提到的曾国藩被咸丰痛斥“好名”,老曾的情绪就在当年九月写给四个弟弟的家书中宣泄了出来,他是这样写的:“人之好名,谁不如我?”大家都好名,谁都跟我一样,明明就是针对咸丰的批评而写的,倾诉心中委屈。但总不能在家书中抱怨万岁爷吧?于是自我解释宽慰一番:“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与虽美而远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
皇上骂老曾“好名”,老曾心里难堪,但从辩证的角度一想,老曾我有了美名,必定有人因此承受骂名,原因很简单,你的能耐显示了别人的无能,相比之下,人家比我老曾更难为情。老曾在家书里,这么一比较,心里也就释然了。接着,老曾上升到人格修养的程度:“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以后一定谨慎谦虚,把尾巴藏得更深。紧跟着又化为对以后工作的憧憬:“能速将江面肃清,荡平此贼。”能将长江水面的太平军肃清,平定这场兵乱。心中的不确定感消除了,也就是不怕了。
本来被皇上骂了一通,心里发虚,可这么一写,怨气散了,办法找到了,自己给自己壮胆,不怕了。可见老曾的家书功能很大,既能化解闷气,又能提升品质。
你烦恼什么,就写出来,把它文字化、物质化,置放在你的眼前,成为一个可以客观观察的对象,也就是说将主体客体化,从“只在此山中”到“旁观者清”,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曾国藩在江西,饱受同僚欺凌,他带的兵也是受气包,咸丰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家信中,老曾哀叹自己的团队“每次上城,必遭毒骂痛打”,但自己毕竟是大哥,在向弟弟们倾诉烦恼时,总得给弟弟们一个好榜样,于是清醒地指明自己应有的态度:“惟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以求军事之万有一济。”对待侮辱,只有忍着不吱声,把业务干漂亮才是王道。
利用家书也可以帮自己传达愧疚和抑郁。老曾一生最不痛快的是在江西,咸丰七年(1857年)他给弟弟的信就提到:“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老曾在江西受困,正在煎熬关头,他老爸的死帮了他的忙,他借着奔丧守孝一溜烟走了。好几年后,老曾这块心病难去,便借着向正在江西当官的弟弟写信,表明自己的内疚。得罪一个省的精英,心里肯定发虚,有这封家书传达,也算是给内疚的自己壮一下胆。
曾国藩的家书,其实是将自己的恐惧、烦恼和压力文字化、物质化,在训导子弟的同时,也训导了自己。所以,曾国藩的家书,也是写给自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