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次被贬,刘伯温由于功名之心未灭还满怀惆怅,那么他后来的被放归,则更像是一种自我放逐。这不仅因为明初同僚的倾轧十分激烈,不同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已到白热化的程度,更因为他对“圣意难测”有了更深的理解,对在雄主手下讨生活充满了忧惧,深知只有韬光养晦才是自我保全之道。
然而刘伯温到底是读书人,尽管他感觉面前这个曾经与自己共过患难的人越来越难以捉摸,但在反复放归、召还的过程中还是要战战兢兢地尽儒者的本分。他劝朱元璋,“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大”,要朱元璋保存臣子的体面,不应动辄羞辱,都是非常有针对性的;他又提醒朱元璋,对遁逃北漠的元朝大将王保保不能轻敌妄进,结果也被他不幸言中了—名将徐达在追击王保保的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
忧谗畏讥的刘伯温准备在家乡终老,但善于占卜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很快,他就出事了。又使天灾进一步演变成人祸,中国大地,一时饥民、流民、盗匪四起。
死因成谜
隐居的刘伯温,竭力洗尽铅华,表现得像一个不识字的老农,也不和地方官吏来往。他知道,有一双天眼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明史》上这样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的谨慎:“还隐山中,惟饮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见不得,微服为野人谒基。基方濯足,令从子引入茅舍,炊黍饭令。令告曰:‘某青田知县也。’基惊起,称民谢去,终不复见。”家乡的父母官因为始终见不到刘伯温,所以换上便服求见,正在洗脚的刘伯温对上门的客人当然不好拒绝,升火做饭以待客,但当县令以实相告时,刘伯温马上变色,自称小民,便立即退避。
如此小心的刘伯温还是出事了。
在浙江福建交界处有一个叫谈洋的地方,此地偏僻而险要,所以成为奸人躲藏之所,刘伯温便派儿子刘涟入朝反映这一情况,建议在此设立一个机构负责巡查,但刘涟绕过了中书省(当时明王朝政府的中枢机构),直接向皇帝奏陈,引起了执政大臣的嫉恨,他们诬陷刘伯温看中了谈洋这块地方,准备作身后之墓地,只是由于谈洋的百姓不同意,所以才希望朝廷在那儿设立机构,以此驱逐百姓。中书省准备借此兴起大狱,这时的刘伯温虽然患病,但仍然不得不扶疾入朝,向皇帝和朝廷说个明白。
刘伯温面对朱元璋,“惟引疚自责而已”,意思是什么辩解的话都不说,只承认“我错了我错了”,朱元璋没有再穷追下去。但不久,在一件小事上,朱元璋还是给了刘伯温一个下马威。朝廷祭奠孔子,仪式结束后,祭祀用的肉分给重臣算是一种荣誉。刘伯温没有参加祭奠仪式,却接受了肉。朱元璋说:刘伯温是学圣人之道的嘛,怎能不参加祭奠却享受祭品?学礼学到哪里去了?下令停发其一个月俸禄。是否接受祭品是小事,停发一个月俸禄也是小事,关键是皇帝行动中透露的信息是意味深长的:他就是想让刘伯温没面子。由此可见最后一次入朝的刘伯温,其处境之尴尬。
处境和心情都恶劣,刘伯温的病情加重了,洪武七年,朱元璋知其病重,赐归田里,这一年的四月十六日,刘伯温卒于家中。
刘伯温的死因,历来有三种不同的说法:一说被丞相胡惟庸毒死;二说朱元璋是毒死刘伯温的主谋;三说系病死。其实从情理上思考,刘伯温当时已经患病,而且又不是当权派,朱元璋和胡惟庸又何必要多此一举?胡惟庸毒死了刘伯温的传闻之所以流行,完全是后来朱元璋为除掉胡惟庸,有意给其罗织了一条新罪名。但他没有想到,后世同情刘伯温遭遇的人,不以揪出胡惟庸为满足,又怀疑到他自己头上,这真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