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惠山有个玉泉观,山门前就是著名的“天下第二泉”――如今,这个景点已和一首传世名曲联系在一起了。瞎子阿炳是中国的荷马,是江南的盲诗人。《二泉映月》就是一首个人化的史诗,千古绝唱。阿炳,原名华彦钧,生于1893年8月17日。因患眼疾而双目失明。也有人说他患的是性病:梅毒。他吸取民间音乐的曲调,一生共创作和演出了270多首民间乐曲。
盲目的琴师
洪烛
很久以来都想给瞎子阿炳写一首诗,但一直没有想好恰切的题目。阿炳之于我等于是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我无数次为有关他的传说而感动,这时候的他面容模糊,隐现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像一帧被岁月的烟云熏陶而神秘莫测的旷远梦境。只有当倾听到二胡独奏《二泉映月》之时,我才感受到他的呼吸,乃至他的呼吸所表达的真实:一位头戴破旧卷边黑呢帽的流浪艺人,以一架蒙满灰尘的墨镜隔开和世界的距离,谁也无法猜测他凄风苦雨的灵魂躲藏在镜片后面想些什么……
若把阿炳命名为流浪艺术家似显过于严肃,他活着时从来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以民间艺人的清寒形象游走于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生命的过程之于他不见得比一段缠绵悱侧的乐曲更为冗长拖沓。活着,为稻粮谋,为叮当作响的几枚铜板且走且歌,然而灵魂却高瞻于这一切之上,甚至俯视着自己,俯视如莲花之开落的人间苦难。黄金有价情无价,那支叫做《二泉映月》的曲子,在理想与世俗之间的天平上能得出怎样的比较或评判――也许当时的听众只投注了廉价的铜板,也许更多的人倾尽一生的财富也无法收买这瞬间的辉煌。
如果没有《二泉映月》,阿炳又是谁呢?谁又会怀念他呢?
不知为什么,瞎子阿炳总使我联想到古希腊的盲诗人荷马,他生前挟着七弦琴在爱琴海沿岸的诸多集镇里卖唱乞讨,以至后来希腊的七座城市都说自己是他的家乡,争抢着追认这位当年的乞丐为乡亲。近代有位作家讽刺这幕闹剧:“七大名城抢得了死荷马就心满意足,可是荷马当年在这七大城里流浪行乞。”荷马因为饥饿而沿街乞讨,但乞讨的最终结果是喂养出《伊利亚特》与《奥德赛》这两部千金难买、倾国倾城的辉煌史诗。饥饿艺术家在任何时代都无法绝迹,莫非因为人类最早的一位诗人就是以饥寒交迫的面貌出现的,而延续为一种必然的规律?我眼前挥掸不开荷马在路人唾弃中持杖流浪的背影,他衰颓的手掌捧着粗糙残缺的饭碗,向世界乞讨善良、友爱和公正,他瞎了的眼睛向上帝索取光明……也许世界只给予他一个铜板,作为报答,他却把艺术的灵光慷慨地施舍给整个世界。
这,同样也是瞎子阿炳的写照。瞎子阿炳是中国的荷马,是江南的盲诗人。《二泉映月》就是一首个人化的史诗,千古绝唱。
无锡惠山有个玉泉观,山门前就是著名的“天下第二泉”――如今,这个景点已和一首传世名曲联系在一起了。
读赵沛著《风流道士阿炳传》,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我才了解到《二泉映月》是阿炳最落魄的时候在泉边休憩、舔拭内心的创伤所产生的灵感:“阿炳正迷迷茫茫地沉浸在苦思冥想中,突然灵魂深处爆发出一个乐句……这是用凄楚哀怨的旋律,向这无穷无尽的天地,开始提出了意乱神迷的问题,创造宇宙的神究竟在哪儿呢?接着,又用带有控诉性的旋律,发出一连串的质询:为什么羽化登仙的事迹只出现在前人的记载里,而今天的绿野怎么会消失了仙踪呢?古人曾写过传诵千古的《洛神赋》,说洛神凌波微步,恻恻动人,而眼前二泉上缭绕的水烟,尽管在凄迷的烟光中像一个个长裙曳地的幻影,但她们为什么没有鲜活的灵魂呢……他的情绪越来越激烈的提问着,那惊心动魄的乐章也一次再次轮番出现,曲调悲愤的气氛也带着戏剧性的变化,忽儿附入虚幻无望的迷雾之中,忽儿像出现了某种觉醒焕发出的一线光明……”
传记作家以诗的笔法再现了那一瞬间的阿炳以及《二泉映月》的意境,但我想,《二泉映月》的题旨难道仅仅这些吗?难道能够用语言完整地表达吗?
在每一位听众心中,对《二泉映月》的理解都可能与其它人不同,因为它也如同一轮云遮雾掩的古典主义的月亮,倒映在茫茫心海的波光潋滟之中。
《二泉映月》真是瞎子阿炳创作的吗?那是中国的一大传奇。
我某年某月去无锡出公差,在崇安寺一带徘徊许久。据说当年在崇安寺西边一幢有着三间五架椽子平房的三万昌菜馆门口,曾经是瞎子阿炳卖唱的地方。阿炳不在了,当年围观的人也不在了,甚至路两边旧时代的店铺、房舍也像舞台布景一样被轻易地更换――唯一留存下来的,就是那首印在纸上的《二泉映月》了。阿炳阿炳,也活在纸上。纸上的阿炳,纸上的月亮。命比纸薄的旧中国的月亮。李白举杯邀请过的月亮,在一位叫阿炳的盲人的琴弦上,被擦拭得冰清玉洁,纤尘不染。
偶尔在异乡的街头,我会遇见一、两位拉着胡琴卖唱的乞讨者――盘坐的双膝前放置着有几枚硬币的罐头盒。有时恰巧赶上他们弹奏如痴如醉、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我忍不住驻足倾听。简直怀疑他们是阿炳的替身。虽然他们灰尘满面、神情寂寥,但在我眼中却辉煌如贵族,因为音乐的力量已不动声色地改造了他们的形象。那在音乐催眠下灵魂出窍的瞬间哟。我甚至觉得:阿炳的《二泉映月》,只有他们最有资格吟唱,而不是那些音乐厅里衣冠楚楚的演奏家。
《二泉映月》,穷人的音乐,穷人的天堂。瞎子阿炳,穷人中的音乐贵族,音乐中永远的流浪汉。
至于阿炳究竟什么模样,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我见过阿炳的一幅自画像,他自己注释道;“龙虎山的张天师,是祖传的。我在乐器上,是自己修炼成了小天师。”
阿炳,原名华彦钧,生于1893年8月17日。因患眼疾而双目失明。也有人说他患的是性病:梅毒。
解放前的《新锡日报》曾登过一篇《瞎子阿炳素描》,摘录如下,献给今天和未来所有尊敬阿炳、热爱《二泉映月》的人们:“阿炳本姓严,七岁出家为道士……崇尚李耳,诵《道德经》,能以精神致魂魄。最重丝竹,尤擅乐音。胡琴、琵琶,技法出众……二目盲,台脚不拜,街头卖艺,伴侣鸠盘扶子。夏夜月升,电炬放亮,阿炳至,人必请其唱。所唱故事新闻,老妪都解。引吭高歌,喉声苦涩,时抚婉转妙曼之琴……一曲琵琶,勾拨挑摘,小弦如私语,胡琴更神乎其术。听者欢舞。若志在抑郁,听者悲戚。或有久别故乡,闻其凄惋之音,潜潜涕下,愁肠欲断……阿炳戴圆镜,圆颅长盘,奏乐时俯身侧耳。隐迹东乡杨亭,于竹篱茅舍,鬻艺自给,农夫牧童,围而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