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节奏虽然用的是俗气的锣锤子韵,但也顾不了那些了!
夏天的颐和园,尤其是初夏,用老宫女一句口头语来说:“不用提多美了!”湖水已经变成深绿色了,湖面上的浮萍像大钱一样,东一片西一片地漂浮着,新生出来的荷叶在朝阳下舒展开了手掌,过冬的鱼经过春天的恢复,已非常活跃,正是欢快嬉逐的季节。颐和园的鱼是不许捕捞的,那是老太后的放生池。西天王母娘娘不是有放生池吗?当然老太后也应该有。放生池内自然是不许捕捞的,谁要是擅自捕捉,那就砍头不赦。因此老鱼也逐年多起来,围绕新生的荷叶,浮在水皮下沐浴着和煦的阳光,真是“老鱼吹浪动新荷”。这种生机勃勃的大自然景象,充满了整个颐和园。
老宫女历来是文静的,不论她多忙多累。早饭吃完了,把泡好的豆子捞出来,又要开始作长时间的摇磨了。她慢慢地摇,边摇边说,我细细地听。我敢说,我说话的艺术很多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她说话永远要先有个引子,就像吃酒筵一样,先吃冷荤,引你开了胃口,然后再上大菜。老宫女渐渐仰起了头。眯起了昏暗的眼睛,仿佛什么也不看,长时间不说话,这是她的习惯。她终归叹了口气说:“说话真难啊!”她已经开了头,我就不需要言语了,他会絮絮地把一片话说给你听的。
“说话要有一个好的环境,容你把话说周全了,听话的人也要有点修养,细细地品尝。我最怕对驴弹琴。你这里话还没说完,他那里就发急躁了,扬鬃大叫,起蹶子来了。所以我不说话,我不爱理这样的人。”这话不知听她说过多少次了,可能是她的心病。她最讨厌那种只图新鲜热闹不懂味道的人。
“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没在乐寿堂住过,没伺候过老太后,就不知道乐寿堂怎样回事,容我细细跟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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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什么零碎,先从环境和天气说起。谁都知道,一过清明节,北京的天气就逐渐暖和起来了。随着天气的变暖,各式各样的昆虫也都旺盛起来。到五月节,天也显得长了,黄昏是最好游玩的时间,可洋槐树花开,白蛉子来,白蛉子是比小米粒稍大些的小白蛾子,被它叮上一口,奇痒,会起大包的。再说颐和园四周全是水洼洼,种的是稻子,颐和园的后山更是野草丛生,白天蠓虫子、小咬、瞎虻到处有,夜晚扑灯蛾、蚊子乱飞。天气越是晴朗,人越是应该玩的时候,虫子越多,‘五月十五伸嘴儿,八月十五伸腿儿’,直到八月节,虫子才收敛点。再说高脚花斑的蚊子,有毒,专在白天叮人。在这个时候,不想办法把老太后保护起来,那不等于大逆不敬吗?如果那样我们一群伺候人的也随着全高升了,都成了曾国藩啦——曾国藩长了一身癞,整日的手不停搔。一旦我们被叮了一身包,整天手不停地抓,那成什么体统!
“老太后对这些事是深有感受的。也是在颐和园的一天傍晚,不知看什么高士的一幅画,我根本不懂,画是挂在墙上的。画上有一个秀才式的人物,背倚在船上,横吹一支笛子。小船漂浮在水面上,船后一片疏散的荷花,头顶上一轮明月,岸边有两棵老柳树。我刚给老太后敬上一袋烟,在一旁侍立着。老太后心神悠闲地看着画,看着看着,嘴角上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个活人,早让蚊子叮跑了。’我在一旁只好拾笑。老太后是最讲究实际的,不赞成这种玄虚的意境。
“避蚊虫最好的办法是给老太后搭天棚。
“乐寿堂的天棚不同于北京一般大宅门的。北京大宅门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死玩意,活东西,都是摆阔气,壮门面,讲样子的。乐寿堂可不行,伺候老太后要实实在在的,猫盖屎的事绝对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