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囿于自己私利,有多少人挺身为仁者仗义?包括那个口口声声说她好的一家之主西门庆,也不敢怎么去得罪强悍的潘金莲,而对瓶儿却乘其软弱不顾其身体情况硬要发泄兽欲,终于引发和加重了她的“血崩”症。软弱的瓶儿,咽着泪,一天不如一天。她被潘金莲欺负了也不敢向西门庆吐露一声。这个原来一心贪图床间“医奴的药”的“淫妇”,到如今为了少挨金莲的骂,少受隔壁的气,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撺汉子到五娘房里去。第六十一回写她又一次硬把西门庆推到潘金莲那边睡去后,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这瓶儿起来,坐在床上,迎春伺候他吃药。拿起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从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那盏药。正是心中无限伤心事,付与黄鹂叫几声。”一切的一切都完了,她深感到自己无力挽回这悲惨的结局,等待着她的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李瓶儿死了。她不像那个强横的潘金莲死于刀下,而是死得那么凄凄惨惨、缠绵动人。临死前,她把身边的贴身丫头迎春、绣春,奶子如意儿,一一安排妥帖,就是从小跟她而如今攀附新人的冯妈妈,赶来沾便宜的王姑子,乃至久已不来的干女儿吴银儿,都留下了纪念物品及银两。请看她嘱咐迎春、绣春道:“你两个也是从小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不得你每了。你每衣服,都是有的,不消与你了,我每人与你这两对金裹头簪儿,两枝金花儿,做一念儿。
那大丫头迎春,已是他爹收用过的,出不去了,我教与你大娘房里拘管着。这小丫头绣春,我教你大娘寻家儿人家,你出身去里,省得观眉说眼,在这屋里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见样儿来了。你伏侍别人,还象在我手里,那等撒娇撇痴,好也罢,歹也罢了,谁人容得你!”那绣春跪在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这个门。”李瓶儿道:“你看傻丫头,我死了,你在这屋里伏侍谁?”绣春道:“我守着娘的灵。”李瓶儿道:“就是我的灵,供养不久也有个烧的日子,你少不得也还出去。……那迎春听见李瓶儿嘱咐他,接了首饰,一面哭的言语说不出来,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人之将死,其言亦哀。这是多么令人心酸的充满着人情味的一幕啊!
是的,李瓶儿不像潘金莲那样无情无义。她是重情的。李瓶儿追求西门庆的基础尽管只是生理上的满足,但她一旦嫁给西门庆后,其爱情是专一的、真诚的。她病重时同西门庆的几段对话,都是动人肺腑的。最后一夜,她用那“银条似”的双手搂抱着西门庆的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头相守,谁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冲性儿。……今后也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肯只顾的苦口说你。’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西门庆那世里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哭了又哭,把声都呼哑了。口口声声只叫:我的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这个“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实在被李瓶儿的真情所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