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范进更悲情的是;聊斋中的叶生中举(2)

  叶生自己考功名一直不如意,然而,他教的学生却很厉害,丁公子在科考场上一路得意,才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很快成了工部的主事。当然,学生固然是聪明、运气好,但也离不开先生的尽心辅导。叶生作为老师,为回报丁乘鹤的知遇之恩,将自己平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学生丁公子,“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叶生自己虽然考场失利,但考场经验还是有的,因此很有指导作用,丁公子得了真传,故而能在考场驰骋如意。

  此时,丁乘鹤一方面出于感激,一方面出于关心,对叶生说:老友,你这么有才华,随便露一手出来,都能把我儿子教育成才,“君出余绪,遂使孺子成名”,奈何让自己长久荒废,何不出来再考一考呢?叶生叹气说:这都是命,我不过借贵公子的成功来向天下人表示,我不是学习不好,实在是运气不佳,就如同史上的霸王项羽,不是不会打仗,而是命运使然,“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这里所谓的“非战之罪”,即项羽的话。

  丁乘鹤又劝叶生回家看看家人,奇怪的是,叶生一听到这句话,就很不开心,“惨然不乐”,估计也跟项羽的心理一样,羞见家乡父老。

  在丁乘鹤和丁公子的一再催促下,叶生最终还是参加了科举考试,这回运气终于来了,居然高中进士。不过,叶生还算淡定,没有像范进那样癫狂。丁公子便劝说他衣锦还乡,好好回去嘚瑟嘚瑟,以弥补这些年的不如意,“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

  叶生这回高高兴兴地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回家乡,骑着高头大马,有仆人相送。然而,回到家门口时,他却发现自家门户萧条,走到庭院里,看见妻子从里面出来,见他,居然吓得连连后退。叶生很奇怪,说:我现在考取了功名,“我今贵矣”,回来报喜,怎么才三四年不见,娘子你就不认识我了?

  妻子却远远地对他说:老公,你死了好久了,“君死久矣”,当时孩子还没长大,所以你没能下葬,如今孩子已经成人,正准备选取墓地为你下葬,你不要吓我,“勿作怪异吓生人”。

  叶生听了这番话,顿时醒悟过来,接着有了蒲松龄笔下这番凄清的描写:“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叶生听了妻子的话,很是惆怅,徘徊进入房内,看见自己的灵柩赫然在眼前,于是倒在地上,人间蒸发了,只剩下一地的衣裳。

  这段描写,如果剥离它的鬼怪志异色彩,其实是一副极其辛酸的现实画面。叶生以为自己功名得意,一句“我今贵矣”,蕴含多少委屈之泪,然而,看到眼前惨淡的现实,让他从功名中梦回,从狂热中清醒,意识到最终不过是一场凄凉结局而已。借着神话的外壳,这个故事展示的是无数科场不得意之人的辛酸写照。理想是丰满的,结局却是凄凉的。叶生的结局是很多科考失意之人的结局,也是蒲松龄的结局。

  主题探索

  表面荒唐言

  个中辛酸泪

  叶生化作魂魄还在考进士的故事,当然是荒诞不经的神怪故事,蒲松龄本人不会相信其真实性,有科学知识的现代读者更加不会相信。蒲松龄实际上是借此文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平,愤懑于有才华的人何以不被世间所赏识,如果考不上举人进士,则一身才气会被全盘否定,诚如文中所言,“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反映了当时的世态炎凉。

  叶生的故事比“范进中举”,其悲剧性更加深刻。范进的遭遇固然可悲,然而多少有点喜剧色彩;范进为人可怜、可恨,但是他最终还是摆脱了现实中的困境,而叶生的理想在现实中幻灭,只能继之以死,在生命结束以后还行走奋斗在科举考试的路途上,一直到幻灭。这是蒲松龄对科举制度深入骨髓的失望之后,塑造出来的一个奇异形象。从故事外形而言,他是荒诞的,但是从故事内涵而言,他是真实的。

  蒲松龄一生一直致力于科举功名,却屡屡不得意。不过这里边也有他个人的原因。他已经考取进士的朋友就曾苦口婆心劝过他:你用写聊斋志异的一半精力来读书,现在也是进士了。蒲松龄一方面明白这个道理,另一方面还是放不下这份文化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