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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历史并未因后现代主义的解构而失去意义
向燕南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12
对于历史学来说,后现代主义绝不仅仅是个“匆匆过客”,相反留给人们许多思考。 后现代主义试图通过批判,进而超越西方启蒙运动以来以“理性”、“科学”为核心的“现代性”。面对后现代主义的“闯入”,历史学界有必要在维护学科尊严的同时,同情地理解并研究后现代主义所提出的问题,将其引入历史学家的视域,使历史学科获得升华。
后现代主义通过对历史学的一连串追问,促使历史学转向对感性和艺术性的诉求,在将历史学与文学画上等号的同时,也使前者背离了“克莱奥”集科学与艺术于一身的精神,为其走向怀疑主义、相对主义乃至虚无主义洞开了一条理论门径。因此,后现代主义理所当然地遭到历史学家的激烈抵制与反对。
面对汹涌而来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只有辩证地认识其理论的合理性与局限性,“入室操戈”,才有助于历史学科的真正进步。
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局限,主要表现在它极端强调历史认识的主观性、历史经验的特殊性以及语言的独立性等因素,而否定了语言的规定性和相对稳定性,否定历史事实对于历史文本组织所具有的规定性及限定性,否定了人的经验与思辨逻辑对于认识历史的可能性。实际上,后现代主义所抨击的,未尝不是标榜“客观性”的现代史学的“软肋”。
是什么使历史的存在成为可认识的对象?不在场的历史事实与它的认识者之间,难道不是永远横亘着语言或文本化的语言?作为语言本身,难道不是充满社会性与个体性、逻辑性与人文性的矛盾?后现代主义所提出的这些问题,足以促使我们从新的视域理解历史、理解历史的认识、理解历史的再现与文本编纂的关系。
后现代主义最大的理论贡献,就是使人们对于历史的认识进一步深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尽管后现代主义理论在研究视角、问题意识等方面已经产生了相当影响,但就整个历史学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不仅是解决视角和方法问题,而是要建立起历史认识论的自觉。
E.H.卡尔曾在《历史是什么》中说到,历史就是现在与过去之间的对话。然而。经过后现代主义的洗礼,人们意识到,“与过去的对话”绝不是与“过去”的直接对话,而是与经过主体的记忆选择和语言叙述、被对象化和异化的“过去”的对话。因此,历史学家在展开与过去的“对话”之前,首先需要进行与史学史的对话,从语境上理解历史的语言活动。其次,还要与处于研究状态中的自我进行对话。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克服认识上的局限。
后现代主义的洗礼,也使我们能够以一种宽容开放的态度看待不同的、多元的历史叙述与解释。同样重要的,在“支离破碎”的史学中,我们重新发现了道德的和审美的意义,从一个新的认识高度,重建历史学对于真、善、美三者相统一的追求。
后现代主义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及其对多元化的强调,为我们提供了总结、弘扬民族史学优秀传统的机遇。
与西方现代“科学”史学有所不同,中国传统史学中从未呈现出主/客体、理性/非理性之间关系的尖锐对立。以往长期受到激烈抨击的“春秋笔法”,如今看来,恰是在“齐桓晋文之事”得到真实记载的前提下,通过修辞手段,有效地表达了作史者所“窃取”的历史批评之“义”,形成了“求真”与“求善”乃至“求美”的统一。这种传统,对于解决西方现代史学和后现代主义史学之间的紧张关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司马迁提出的“成一家之言”以及他对史实“考信”的关注,则在体现史学的事实叙述与历史解释间之张力的同时,展现出一个对叙事和解释均开放的历史世界。也就是说,对于历史而言,“一家之言”外,还可存在多家的叙述与解释,这不也是后现代主义所追求的吗?
中国传统史学理论的现代价值,在清代章学诚的理论中有精彩的讨论。《文史通义·史德篇》说:“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而不知文又患于为事役也……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合于理,天也;气能违理以自用,人也。情本于性,天也;情能汨性以自恣,人也。史之义出于天,而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之。”章学诚阐述了文本作者之自由意志对于历史的影响以及“合于理”与“本于情”的辩证统一等问题。这些有价值的理论,恰恰是通过后现代对现代史学批判的反省意识到的。此外,中国传统史学中还有极其丰富的遗产,诸如历史表述的体裁、有关文史关系的讨论等等,都亟待发掘。
总之,历史并未因后现代主义的解构而失去意义。通过后现代主义的批判,人们也看到·了现代史学的局限。因此,如何对自身理论的缺陷进行补苴罅漏,就成为我们在后现代思潮过后的必要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