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幕府-日本尊攘与清朝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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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日本尊攘与清朝维新



最近断续阅读了几种日本明治前的汉籍。
藤泽辅《东畡先生文集》,其《思问录》一篇批评孟子“不尊周”,不仅直接批驳孟子,而且连续批驳程子、朱子、胡炳文、陈栎、饶鲁五大儒,笔锋尖锐。其《和汉辨》一篇又如此说道:“独至于皇统一系,与天地偕无穷,则我邦灵气之所结成,无论其不资于外国,亦外国不能资者。有外国不能资者存,此所以能致众美也乎!”认为日本文化中的一些良性因素,并非由向他国学习而来,甚至也不是他国向日本所能学到的。
岩垣松苗《国史略》及《标记增补十八史略》,以君臣礼义作为“夷夏”或“君子国”的评判标准,认为“君臣之义为第一儒道”、“昧于君臣大义者命为胡人”,批评中国古史所载的频繁革命如“汤伐夏”“武王伐纣”实为“逆贼”。《国史略·凡例》说道:“海西历代数革其命,及后世,篡夺相继,故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或谓‘王公将相宁有种乎’?独我皇朝,自天照皇太神创业垂统,而神武天皇初都中国,一统天下,历世天皇,正统一系,亘万世而不革。”文中“海西”指清朝,“中国”却是指的日本。
留守友信《称呼辨正》,书中引用栗山潜锋《保建大记》,认为“华夷何常之有?华而用夷礼则夷也,夷而进于华则华之”。书中又引山崎闇斋《文会笔录》,在批评中国“汤武革命”的同时,继而辨析“夷夏”称谓,说道:“且‘中国’之名,各国自言则我是‘中’,而四外‘夷’也。是故我曰‘丰苇原’,中国亦非有我之得私也。”其意似以为“中华”词语与“丰苇原”相同,只是发祥地、居住地之名。
以上各书的核心观念都是“夷夏”。大抵而言,“夷夏”之分,不以称谓论,不以地理论,不以民族论,不以衣冠服饰论,不以国土大小地位尊卑论,惟以礼乐文明论。此点古今多有同见。如栗山潜锋所言,虽有与中国争高下之意,其实与韩愈《原道》所说“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甚相符合。
逊清以前,中国、朝鲜、越南、琉球、日本五国号称同文同伦,各国往来虽不免以文笔争高下,但其实无非是以儒学攻儒学,以汉文典籍攻汉文典籍,由整体背景而言,均不超出汉字圈或者说中国古典标准之外。

石津贤勤《近事纪略》,明治六年刊行,冈千仞《尊攘纪事》,明治十五年刊行,二书记录了日本“尊攘”的梗概。
明治维新开日本亘古未有之新局,其间兴作,林林总总,万象森然,而明治新局的关键,乃至日本全史的转折,实为明治前的“尊攘”。就表面现象而言,日本的“尊攘”与中国历代变革中的诸多举止,特别是清季的反满革命,均有许多相似之处,而究其内容事理,却是完全相反的。明治以后的开港是尊王下的开港,明治以后的欧化是尊王下的欧化。“开锁”之争显示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策略方向,实际上“尊王”的实现才是决定“开锁”的关键。但中国清季的革命,目标仍是满族。当时趋新激进之士,反满而不尊王,反满夷而不反洋夷,“夷夏”关系转入一种名实分离的病态,可以称之为“夷夏”错位。
就表面现象而言,日本的“尊攘”与中国历代变革中的诸多举止,特别是清季民初的反满革命,均有许多相似之处。
如孝明天皇安政六年(1859)春正月,幕府大开互市场,兴党狱,史称“己未之难”,嗣有“安政大狱”。八月,幕府断德川齐昭等狱,命安岛带刀自刃,枭鹈饲幸吉,斩鹈饲吉左卫门、茅根伊与助、饭泉喜内、桥本左内及赖醇,放窜泽伊太夫、小林良典、饭田左马等十余人。《国史略》载:“赖醇,安艺人,赖襄第三子也。初幕吏按醇狱不抵死,而醇慷慨激烈,对吏不屈,大詈时弊,遂被斩,年三十五。左内,越前人,尝受藩主密旨,周旋阙下,尽力国事。及捕,吏案问密旨系何事。左内抗言曰:‘既言密,所以不可明言。’其在狱中,慨然有感,手注《资治通鉴》,至汉纪而就刑。”《近事纪略》载桥本左内“又作诗云:‘二十六年梦里过,顾思平昔感滋多。天祥大节尝心折,土室犹唫《正气歌》。’盖死年二十有六也。”《国史略》又载藤田东湖作《和文天祥〈正气歌〉》,全诗共三十七韵。这些记叙如果更换人名主语,与中国历代变革时期的许多人物事迹都十分相像,其中情节、情绪均为中国读者所熟悉,而类似的事例在《近事纪略》、《尊攘纪事》中比比皆是。
孝明天皇纪万延元年(1860)春正月,幕府始遣信使于北亚墨利加合众国(即美国)。
水户藩士佐野光明等人刺杀大老职井伊直弼,自首请罪,遂上封事,数其五罪,其五曰“惧洋夷之虚喝,不得敕允而擅结条约”。
《近事纪略》详载其上封事原文:“墨夷之阑入浦贺也,天下拭目,望大府之举,不意一旦和戎之说行,而征夷之议沮焉。虽古今之变,时势之宜,有不可概论者,然而有司专以此藉口,其实偷安畏战,唯彼之虚喝是信。彼乞入府则许之,请登营则亦听,百方要求,举曲从之。甚则敕允未下,而擅结条约,大开贸易,终损神州亘古之威,而萌丑虏滔天之祸。不独背列祖之贻谋,岂非重负天朝之责任耶!而井伊大老实其罪魁也。”这段文字,攘洋夷,尊天皇,宗旨明确,文中包含的民族意识突显,同时文气连贯,气度恢弘,词句古雅。仅从文法上看,这一节不到二百字的陈述,足以列入最佳文选而无愧。而类似的陈述在《近事纪略》中尚有许多。
庆应三年(1867)春,英吉利、佛兰西、荷兰、亚墨利加等,各国公使论泊兵库(神户),促开港之期,迫请弗已。夏五月,朝廷遂许兵库开市。此年冬十月,德川庆喜辞大将军职,大布新政,兵食之权尽归朝廷。次年即明治元年。其辞职书有云:“政令不可不出一途,朝权不可不复上古”,随后明治天皇颁布《大政复古诏》,亦以“复古”为名,表明维新政局乃是借助于观念之“复古”而展开。

明治维新以开港、效法西洋为国策,而在明治以前,主张开港的却是幕府。
天皇主张锁港,称西洋为“洋夷”、“外夷”、“丑夷”。明治以后,幕府之权收归朝廷,但天皇却承接了幕府的开港策略。由此可以认为,在日本的“尊攘”之中,重点不是“攘夷”、“锁攘”,而是“尊王”。表面上看,“开锁”之争显示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策略方向,实际上“尊王”的实现才是决定“开锁”的关键。
据史载,安政六年十月,幕府断吉田矩方狱,处斩。吉田矩方“志不少挠,忧国益切。日以尊攘期望幕府。而幕吏慑懦,益主和议”。
文久二年(1862)四月,筑前人平野国臣“以尊攘说鼓舞志士”,其徒大约二百人。“时慷慨勤王士,脱籍自称‘浪士’,盖放浪江湖人之谓也。”十月,天皇颁敕:“攘夷宸旨,终始不渝。宜速决策奏其期,且征募兵食于诸藩,号为亲兵,以守御京畿。”德川家茂谨领宸旨。
文久三年正月,诸浪士逼以攘夷之期,史称“浪士横行促攘夷”。三月十一日,天皇幸加茂神社,祈攘夷。夏四月十一日,天皇行幸男山,将就祠前赐攘夷节刀于德川家茂。廿一日,将军家茂与庆喜等诣阙奉敕,以五月十日为攘夷期限。
五月十日夜,米舰过赤马关,长藩士炮击之,米舰惊避向田浦。后与米、兰、佛舰战,凡五回,互有胜败。史载:“初,外舶之来也,天皇深忧之,谓必外攘而后可以安内国。屡敕诸幕府,而幕府依违,不辄奉诏。毛利庆亲父子首倡大义,必欲有应上旨,于其国长门要害多筑炮台,专计讨攘。幕府始令天下,戒攘夷之期,于是断而炮之。”六月,天皇令诸藩:“如闻长藩已开兵,而或有袖手旁观者,甚戾宸旨。宜各同心戮力,速奏扫攘之功。”
据此可知,在“攘夷”的事态表面,始终有“尊王”的举动作为主线。正如重野安绎为《尊攘纪事》所作《叙》中所指出的,“尊攘”二字即有名实之异。重野说道:“自‘尊攘’之论兴,四方奋起,争效力王事,遂开今日之圣运。‘尊攘’二字之有功于世也大矣。然人特知二字之有功于世,而不知二字中又有名实之异。余尝谓近日之事,假‘尊攘’之名以成‘尊王’之实耳。夫夷果可攘乎?今之夷非昔之夷。”
明治前的开港是幕府执政下的开港,而明治后的开港则为尊王下的开港,天皇的态度有从“攘夷”到欧化的转变,而这个转变也可以理解为尊王下的欧化。此即明治维新之实质。

清代的特殊情况是,皇帝制度与夷狄入主中原二者是叠加在一起的。皇族是满人,但皇帝同时又是中原礼乐政教典章文物的代表者。
康熙十三年,日本人林恕在《华夷变态·序》中忧叹道:“崇祯登天,弘光陷虏,唐、鲁才保南隅,鞑虏横行中原,是华变于夷之态也。”康熙五十一年,寺岛良安编纂《倭汉三才图会》,称“大清皇帝鞑靼人”,“为鞑靼风俗”。而《和汉年代歌》竟然说:“何意明亡还左衽,鞑国流风鼠辫姿。”在日本、朝鲜、越南等周边国家看来,明亡以后的中国带有浓烈的夷狄色彩。同时,距满清入关仅40余年,“洋夷”便已相继而来。《清史稿·邦交志》载:“自海道大通而后,局势乃一变。其始葡萄牙、和兰诸国,假一席之地,迁居贸易,来往粤东;英、法、美、德诸大国连袂偕来,鳞萃羽集。”并称:“俄罗斯订约在康熙二十八年,较诸国最先。”
就此而言,日本的情况也与中国相似。日本旧称虾夷为“夷”,自古设有征夷大将军之职。但明治前日本的“攘夷”已然是指“洋夷”,“夷夏”名实再次换位。
“夷夏”之辨的关键不是区分“夷夏”,而是“夷夏”名实的变化。在清代,礼乐政教之区的中国往往遇到周边国家的质疑。“夷夏”名分在东亚五国中变化消长,如波浪般地此起彼伏。换言之,“夷夏”的标准保持不变,而“夷夏”的名实则可以改变。
但中国清季的革命,目标仍是满族。当时趋新激进之士,反满而不尊王,反满夷而不反洋夷。乾隆间,朝鲜人洪良浩《皇都即事》有诗云:“升平五纪超前代,只是衣裳异典谟。”华夏的标志是“典谟”而不是“衣裳”,但清季的革命者已认识不到这一点。
光绪二十八年,梁启超具体地说到他“革命”而拿“满清”开刀的一番推理:“所以唤起民族精神者,势不得不攻满洲。日本以讨幕为最适宜之主义,中国以讨满为最适宜之主义。”康梁所发动的戊戌维新,无疑从效法明治维新而来,然而,中日两国当日状况不同,中国并无幕府执政,而满清服膺中华礼乐已250余年。康梁以满清为夷,丑诋君主,其结果势必推翻皇帝制度,遑论尊王;而数千年之礼乐文明失去凭借,一旦丧尽,其结果又势必转变成为助洋夷,讨汉室。“外侮之来,衅自内作”,“夷夏”关系转入一种名实分离的病态,可以称之为“夷夏”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