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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从《聊斋志异》看清初的物质文明
清初着名文学家蒲松龄(1640-1715)的《聊斋志异》(以下简称《聊斋》)是一部中国古典文学名着。文学作品是反映社会生活的,小说则更能反映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聊斋》是蒲松龄在40岁左右时基本完成的,也就是康熙十九年(1680)前后。通读细阅此书,可以从中了解清初物质文明和社会生活的许多侧面。
清初玻璃仍很稀罕
《聊斋》中《喷水》云:“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衣者。……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内。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知之也。”此为官宦之家,而其窗户仍糊纸,并没有安装玻璃。蒲松龄在《农妇》中的点评也印证了当时仍用铜镜:“异史氏(蒲松龄的自称)曰:‘……其豪爽自快,于古剑仙何以少殊,毋亦其夫亦即磨镜者流耶!’”在近代工业化以前,玻璃除了做杯盏器皿和玻璃窗外,就是在其一面涂上水银来做玻璃镜。中国传统铜镜没有玻璃镜清晰,且日久会生锈,要定期磨镜才能正常使用。
虽然中国文献和考古文物中也有玻璃的零星记载和发现,但不像西方那样普及。《聊斋》中也偶尔提到玻璃。《道士》云:“比入其室,陈设华丽,世家所无。……酒馔芳美,备极丰渥。……珍果多不可名,贮以水晶、玉石之器,光照几榻。酌以玻璃盏,围尺许”。这里的玻璃盏并不是普通的玻璃器皿,而是“世家所无”的奇珍异宝。它们也不是国内生产销售的手工业产品,显然系远渡重洋而来的舶来品,所以才如此名贵。直到鸦片战争后,玻璃才逐渐在国内普及。
传统武器猎具弹弓仍在使用
《王兰》载:“向戏园中,见一少年郎携弹弹雀,数人牵骏马,从诸其后。急欲奔避,横被阻止。少年以弓授儿,教儿弹。方羞诃(同“呵”)之,便携儿马上,累骑而行,……”这里所说的“弓”,其形状很像弓箭之弓,只稍小一点,发射的是小石子等弹丸,而非箭矢。《聊斋》中的《竹青》也提到:“一日,有满兵过,弹之中胸。”这种弹弓古代较普及,白居易有诗:“……主人憎慈乌,命子削弹弓。……数粒米入口,一丸已中胸”。当时中国尚无橡胶,弹弓主要用弓杆(部分也用弓弦)作弹力。直到鸦片战争后,洋枪及其制造术传入,传统弹弓才慢慢被淘汰。民国以后新型弹力弹弓流行起来,即用一“Y”形小树杈作弓杆,以橡皮筋作弹力,传统弹弓被彻底取代。
大型火器火炮使用渐广
清初小型火器枪支等发展滞后,但大型火器火炮等的使用却渐渐普及,这在《聊斋》中也有反映。《遵化署狐》记:“次日,阅兵已,戒勿散,使尽扛诸营巨炮骤入,环楼千座并发;数仞之楼,顷刻摧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龙》也有类似记载:“登楼哗噪,铳炮轰然,龙乃出”。嘉道间评论家但明伦批曰:“哗噪而铳炮之固宜”。意思是说,用铳炮轰击那条哗噪的龙很适宜。《崔猛》中,村民为防土匪来袭,“遣人四出,各假弓矢火铳。又诣邑借巨炮二。日暮,率壮士至隘口,置炮当其冲,……贼果大至,络绎不绝,俟尽入谷,乃推堕树木以断归途。俄而炮发,喧腾号叫之声,震动山谷。贼骤退,自相践踏。……两岸铳矢夹攻,势如风雨。断头折足,枕藉沟中”。
文化学术界长期存在一个误区,即认为中国发明的火药长期以来只用于烟花爆竹。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曾说:“他们(指中国人)致力于化学,发明了火药。不过他们只拿火药来制造烟火,用于节日。……中国人没有致力于发明这些毁灭性的工具(指火炮)。”(《风俗论》)鲁迅也批评道:“火药除了做鞭爆,罗盘除了看风水,还有什么用处么?”(《恨恨而死》)“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电的利弊》)其实,宋元以后,中国的火药武器就一直在发展,虽然明后期开始渐渐落后于西方,不过到清初仍在缓慢发展,且使用渐广。
已在探索梅毒的治疗方法
《翩翩》载:陕西邠(bīn)县人罗子浮“居娼家半年,床头金尽,……无何,广疮溃臭,沾染床席,逐而出。丐于市,市人见则遥避”。罗被迫回乡。快到时,“又念败絮脓秽,无颜入里门”,幸而遇到一位美貌山女,命其“浴于溪流。曰:‘濯之,疮当愈’。……浴后,觉疮疡无苦。既醒,摸之,则痂厚结矣”。
这里所说的“广疮”,即明中期从广东沿海传入的杨梅大疮(梅毒)。在溪流中洗浴即能治好梅毒,可解读为人们希望或隐约发现山溪中含有某种或某些矿物质,如有的矿泉含硫磺等,能治好至少是抑制梅毒。中医以天然硫磺矿加工品作药用,外用治皮肤湿疮、疥癣等,有杀虫作用。
这个故事的大背景是:梅毒起源于美洲,1493年哥伦布首航美洲返航后,梅毒被传入西班牙,很快在西欧传开。1498年达·伽马船队把梅毒带到印度,然后传入东南亚。传入中国的时间大概在16世纪初,明正德年间俞弁的《续医说》(刊于1522年)最早明确记载:“弘治末年,民间患恶疮,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呼之杨梅疮。”中国医家潜心探索治疗办法,汪机、李时珍之后,明末陈司成主张采用汞剂和砷剂来治疗,写成《霉疮秘录》,于崇祯五年(1632)刊行问世。
蒲松龄是个杂家,编写过各种书籍作品,其中属于医药类的有《药崇书》、《伤寒药性赋》,与医药有关的有《草木传》等。《聊斋》中,亦有《医术》、《太医》、《药僧》等谈医药的篇章。他的描写说明清初医家已经在摸索用含矿物质的山泉来治疗梅毒。不过,战胜梅毒是个长期的过程,直到20世纪初,西方发明了着名的抗梅药六〇六(胂凡纳明),梅毒才终于可以被彻底治愈。
对断肢再植术的向往和尝试
《诸城某甲》载:
其邑中某甲者,值流寇之乱被杀,首堕胸前。寇退,家人得尸。将舁(yú,抬)葬之,闻其气缕缕然。审视之,咽不断者盈指。遂扶其头,荷之以归。经一昼夜始呻,以匕箸稍稍哺饮食,半年竟愈。又十余年,与二三人聚谈;或作一解颐语,众为哄堂,甲亦鼓掌。一俯仰间,刀痕暴裂,头堕血流,共视之,气已绝矣。
《聊斋》中的一些篇章,是作者搜集采访民间传说故事,加以整理后修饰润色而成。“至谓作者搜采异闻,乃设烟茗于门前,邀田夫野老,强之谈说以为粉本,则不过委巷之谈而已。”(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这个故事反映了人们对断颈再植的诉求:脖子基本被砍断了,只剩下比手指粗点的咽管没断,经过调养居然痊愈了,十多年后不小心,旧伤复发而死。但在医学上,断颈再植目前尚未实现。
《聊斋》中亦谈到了断肢再植:
生急捉虎耳,极力伸臂入虎口,以代锦瑟。虎怒,释女,嚼生臂。脆然有声。臂断落地,虎亦径去。……生忙遽未知痛楚,但觉血溢如水,使婢裂襟裹断处。女止之,俯觅断臂,自为续之;乃裹之。……解裹,则臂骨已续;又出药糁其创,始去。……臂愈,女置酒内室,以劳之。(《锦瑟》)
可能清初已有医家尝试着进行断臂再植,但限于当时的医学水平,说再植成功也仅仅属于美好愿望和文学创作。不过,断肢再植今天已逐步变成现实了。1963年,我国医生陈中伟(1929-2004)施行前臂再植手术成功,被国际医学界誉为断肢再植奠基人。
《聊斋》既为我们留下许多千古传诵、脍炙人口的文学故事,也留下了反映清初物质文明和社会生活的一些重要历史资料,正如同毛泽东所说,“《聊斋志异》可以当成清朝的史料看”(徐中远《毛泽东续评五部古典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