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昌辉-天京事变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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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天京事变之真相


长期以来,一部分研究太平天国(以下简称“天国”)的史学家对天京事变(以下简作“事变”)所作的结论是:东王杨秀清因逼封万岁,阴谋篡夺天王领导权,被天王诏令韦昌辉、秦日纲等所诛。可是我们在探讨事变史实中,发现大量史料足以证明,天王褒封东王万岁是史实,而逼封则是伪说;东王之死,是被北王韦昌辉为首,有燕王秦日纲 豫王胡以□佐天侯陈承□等参加并得到翼王石达开支持的叛乱集团共同密谋杀害的,断非天王所命。
我们在研究此事变时,首先要从以下三个前提出发:
一、史料的选用,须以事变中当事人洪秀全和石达开所留史证为准据。虽然这两人留言不多,但其一言片语却是澄清事变真相的重要凭据。至于跟随秦日纲当水手的爱尔兰人肯能等叙述的情况,有目赌与耳闻之别。目睹者自较客观可信。因事变内幕极为复杂,而杀害东王的群奸诓言欺世,讹语相传,清人记载又多道听途说,加以臆造诟詈,故当重其所见,而慎其所闻。
二、天王迷信天父的思想意识,为瑞典人韩山文、英国人富礼赐和天王的传道师罗孝全等所深刻理解(见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富礼赐:《天京游记》;罗孝全:《洪秀全革命之真相》。),而李秀成更有痛苦的体验(《李秀成自述》,本文所引李言皆出此。)。我们应当以这些当时曾接触或接近过天王的人的理解和体验 作为我们分析天王精神世界的主要依据。
三、要认识到天国的体制,是一种不同于任何政体的独特创建,它融合了中国传统君主封建制、罗马教皇政教合一制、美国民主性总统副总统行政制和由天父、天兄、天王共同统治的奇异体制。无以名之,姑概括为“神人共主制”。它以洪秀全为天王,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分别为东、西、南、北、翼王,兼正军师、又正军师、副军师、又副军师,及中、前、左、右、后军主将等辅弼大任,实行王位世袭制、待遇供给制。继又加膺神职:天王为日,东王为风劝慰师,西、南、北、翼王为云、雨、雷、电师。诸王称天王为主,为二兄。天王称诸王为胞、为弟。天王及诸王共称上帝为天父,称耶稣为天兄。东王奏事,立在陛下,诸王奏事,跪在陛下;诸王对东王言事,则称禀奏,晋见则跪。从天王到天国军民概与天父、天妈、太兄、太嫂神化为一个家族。人死谓升天,将人的生与死视为两种存在方式的统一,而将天国甚至天下万国则幻化为天父、天兄、天王共同统治下的一个天堂,一个神、人共处的永恒社会,而《天朝田亩制度》则是它的施政大纲。
如果对以上三点持肯定态度,那就较易地从棼如乱丝的史料中理出事变的头绪。
“逼封”确非史实
所谓“逼封”一说,清人记述较多,就中选用知非子和李滨二人所记两则,加以分析:
咸丰六年秋,东贼杨秀清欲夺洪秀全伪位,先将洪党分调出城,遂私刻太平天国真命主杨秀清伪戳。于七月间,假托天父下凡,传洪逆之子,不至。洪自往焉。入东巢,杨踞坐不起,云天父在此,洪逆即跪。杨逆假天父语问洪逆云:“尔打江山数载,多亏何人?”答云:“四弟。”杨云:“尔既知之,当何以报?”答:“愿即加封。”随出向众党云:“嗣后均宜称东王为万岁。其二子亦称万岁。”(知非子:《金陵续记》。)
贼伪东王杨秀清迫伪天王洪秀全封万岁。约期八月十七日晋封号,是日为杨逆生日。杨逆不疑。(李滨:《中兴别记》。)
据上所记,天王亲临东王府并非天父听召,可证乃出于天王主动,此非逼一也;天王选在天父下凡之际亲临面父,必有所陈,此非逼二也;天王此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已选定晋封东王万岁的吉日趁机预奏天父,以示郑重,可证加封动机,乃天王早经考虑成熟,此非逼三也,天王在加封东王万岁后,又连带加封其二子万岁,此非逼四也。
我们从史料方面作过一番详细的考证,所得结果也与“将洪党分调出城”的说法相反,分调出城的乃是东王的兄弟统率的部队。情况如下:
咸丰六年五月三十日、天历丙辰六月五日杨义清、杨辅清、李大华奉东王杨秀清令率众万余,自天京、安经庆九江援江西万载。
天历七月二十日杨柳清自江西宁都州占领广昌。
天历七月二十三日杨柳清(一作辅清)合江西边钱会破南丰。(郭廷以辑述:《太平天国史事日志》。)
这正是东王在天历五月十四日击破清军江南大营、天京解围后,立即将自己兄弟的部队调离天京的实况。如果说,这样的军事调遣是为了准备“夺位”,岂非笑话!可证知非子所言纯系主观臆断。
另据肯能等口述(载于1857年5月9日上海刊行的英文《华北先驱周报》麦高文《太平天国东王北王内讧详纪》):
这几个水手(指肯能等)常到天王宫外观察,极想一瞻那神秘的天王之圣容,而终不可得。虽然他们得到可靠的报告,谓天王曾一度到东王府里去,可是他们始终怀疑这消息。
缘那大僭窃者(东王)自1849年起即自称得上帝附体,因之而成为全军的实际元首,却被阴谋所算而被杀。人皆相信彼有奸谋,欲弑天王而夺其位。他却被一同盟的高级人员所卖,对天王告密,而自告奋勇愿负扫除奸党之责。洪秀全于昏□懵闭之中忽然醒悟,立传诏谕,召出征安徽之北王韦昌辉及方奔丹阳之顶天侯(即燕王秦日纲),或并有其他领袖回京。(《逸经》第三十三期。)
这两段举述,是对逼封事件的否定,首先对天王亲临东王府一事表示怀疑;其次不言逼封,而谓有人向天王告密。可见逼封之说在当时就有异议。
忠王李秀成在《自述》中对“逼封”一节这样写道:
因东王天王实信,权太重,要逼天王封其万岁。那时权柄皆在东王一人手上,不得不封。逼天王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
李秀成是天国后期名将,他的遗言,应予充分重视,但却不能忽视他在事变前后所处时空位置的局限性,而不作具体分析。一是事变时他身在何处?二是他当时的政治地位如何?三是其所述情节的来源何在?四是其所述内容本身有无矛盾不实之处?请看李秀成是怎样说的:
全军扯攻打金坛,亦未克服。连打二十余日,亦是与张国梁战征。那时李昭寿亦在场。攻城未克,然后移营回扎丁角村,离句容二十五里所屯。东王被害,正是此时之事。
可见李在事变时身处距离天京百里以外,不曾亲见事变中任何情况。李又说:
此时调为(第二十)指挥之任,此时官小,不甚为是。
按天国定制,指挥一职,共有七十二员,其官阶上距天王、东王在十一级以上,可证李的政治地位决定他对诸王之间的斗争内幕,只能是事后传闻所得,因而他的“逼封”说未必切合实际情况。李又说:
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是人齐一心在家计议起首共事之人。后东王威逼太过,此三人积怨于心,口顺而心怒。北、翼二人同心一怒于东,后被北王将东王杀害。原是北王与翼王密议,独杀东一人。因东王天王实信,权太重,要逼天王封其万岁。北、翼两王不服,君臣不别,东欲专尊。翼王与北王密议,杀东一人,杀其兄弟三人。
这段活很清楚,韦、石、秦三人因不堪忍受东王压制,经北王邀同翼王密议,决定将东王一人杀害。事尚未行,适天王加封东王万岁。这次由翼王邀同北王密议,决定以逼封为借口,杀害东王和他的三个兄弟。李一再强调东王是在韦、石密议下杀害的,而非天王所诏,这就证明“逼封”一说不实,因为真有逼封之事,天王必然要诏令将东王诛灭。反之,如东正确为韦、石等人密议杀害,就足以证明加封东王万岁,是出于天王主动,而非东王所逼。李的文化虽平常,但他对“杀害”一词的涵义是不致误用的。
我们再查证事变后仅存的当事人石达开和天王对事变的说法如何?石说:
杨秀清平日性情高傲,韦昌辉累受其辱。六年,达开统众在湖北,闻有内乱:韦昌辉请诛杨秀清。洪秀全不许,转加杨秀清伪号(万岁)。韦昌辉不服,便将杨秀清杀死。(《石达开自述》,本文所引石言皆出此。)
这番话的逻辑性很强,韦因不能忍受东王的多次侮辱,而捏造罪证,向天王进谗,妄图借天王之刀杀之□愤。讵料天王反而褒封东王万岁。天王这一措施,明显是对韦的警告,另方面则显示了对东王的高度信任。但韦却有了借口,假“逼封”之名,擅将东王杀害。
将李、石所言对比研究,其内容有两点相同:一是“积怨”与“累受其辱”乃同义语,是杀害东王的主因;二是东王之死,是韦等预谋杀害,确非天王所命。也有两点不同:一是“加封”与“逼封”,二是李有“密议”之说,而石则无。从这两点清楚地表明了当事人与事外人的立场差异:李不知密议中有“请诛”一节,因而更无认得知天王褒封东王万岁的动机所在,所以误信逼封的谣言。而石不言“密议”,是他羞于自我暴露其叛乱行径。但从他透露的“请诛”、“不许”、“转加”等一系列的情节中已足以表明他是“密议”参与者了。
在天王言行和天国各种文献中,虽然缺乏系统的有关事变的记载,但仍可从天王多次沉痛悼念和追崇东王所御制的挽诗、诏旨、图说、玺文以及钦定书籍中找到大量的裹封证据。举述如下:
天历三重识东王,降托东王是父皇。爷前下凡空中讲,爷今圣旨降托杨。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些忘。谢爷降托赎病主,乃□世人转天堂。天国代代遵三重,天情道理福无穷。妄为推测有何益?!可怜叛爷成臭虫!脱尽凡情天理显,爷初立约现天虹。(《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颁发新历诏》。)
这篇以歌当哭的诏诗,是天王在肯定天父下凡神迹的基础上,表达了自己对东王被害的沉痛心情。同时由于对叛乱罪魁韦、秦等人余恨难消,谴责其“妄为推测”。可证当韦“请诛”时,必曾捏造东王图篡罪行,进行离间。所以天王指其为“妄为”,并贬之堕落成人人憎恶的“臭虫”。这正是对“逼封”的否定。
加封东王万岁,一方面是由于韦昌辉的进谗,另方面早已植根于天王的神学思想了。他说:
当今禾熟之时,即得救之候。朕是禾王,东王禾乃。禾比天国良民,禾王禾乃具是天国良民之主也。验矣。钦此。(转引自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
这是天王将东王与己等同看待的思想反映。又说:
上帝独一至尊,基督是上帝太子。子由父生,原是一体合一,但父自父,子自子,一而二,二而一也。至圣灵东王也,上帝圣旨道大知瘟脱归灵。东王是上帝爱子,与太兄及朕同一老妈所生。在未有天地之先,者三位是父子一脉亲。(转引自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
这是天王自我肯定与太兄,东王乃同一老妈所生的天上凡间双重兄弟关系。他既称太兄为万岁,也自称万岁,则褒封同为天国良民之主的胞弟东王为万岁,已是事所必至。
在辛酉十一年或稍后所制天王玉玺篆文又说:
天父上帝,天兄基督,天王洪日,主王与笃。救世幼主,真王贵福。八位万岁,永定乾坤,永赐天禄。(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实物陈列。)
玺文所言“八位万岁”,罗尔纲同志依据天王御制《朝天朝主图》附词中“爷哥朕幼真天主,光明东西八数龛”的说法,断定是天父、天兄、天王、幼主、明王、光王、东王、西王(罗尔纲:《太平天国文物图释》。)。我们认为此说尚有商榷余地,按八年《太平礼制》天王诏令:王世子臣下呼称幼主万岁;第三子臣下呼称光王王三殿下永岁;第四子臣下呼称明王王四殿下永岁;第五子臣下呼称王五殿下永岁。可证天王诸子称万岁者只有幼主一人而已。如果按罗说光王、明王也称万岁的话,那么第五子也就该同称万岁了。此理甚明。所以“八数龛”的“八”字,用在这里,似属免强。
前引知非子记东王“逼封”过程中,说天王曾封“其二子亦称万岁”。另一清人张汝南在其《金陵省难纪略》中也说:“洪贼曰,东王既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李秀成曾提及天王对他说:“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李又说:“我天王第一重用幼西王萧有和……第六重用方是李秀成也。”可见幼西王在天王心目中地位仅次于天王一人。虽然至今尚未发现天王加封幼西王万岁的凭据,但似可作这样的推断:即天王为给幼主安排左辅右弼一如自己以东王、西王为辅弼之续,是顺理合制之举。因此不妨在此假定“八位万岁”乃是天父、天兄、天王、幼主、东王、西王、幼东王、幼西王,以待新证的发现。
罗尔纲同志认为“杨秀清为上帝降托者,而上帝既称万岁,他的降托者也称万岁,理都说得通”。这一解释,只强调降托关系,而疏忽了“东王”这个实体。因天王是“神人一体”论者,不仅因降托关系而加封,同时也是对同一老妈所生的胞弟东王这个一同下了凡的“人”的加封。这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神学理论和实际生活相结合的体现。再从事理方面分析,天王只有肯定了东王的生前,才能肯定他于升天之后。否则,在东王升天多年以后其降托关系早经消失的事实面前,又怎么可能而且有何必要还恋恋不忘一个生前“篡夺”的叛逆者,而突然想到什么降托往事,追认“逼封”下的万岁为合法,并甘心把他与己并列铭刻在玺文中,以传国教世?!难道教后之来者学“逼封”吗?!这从事理、法制、人情任何角度去考虑,都是难以圆通的。
天王曾御制了一幅《朝天朝主图》,安排了一个“神人一体”的《荣光大殿》,把升天的东、西、南王和活着的翼、干、忠、侍、赞、英、章、辅、豫王等定次安位,并附诗章曰:
上帝基督共朕三,爷哥朕幼三一添,父子公孙共成王,君王全在此下凡。爷哥朕幼东成主,爷排五数主担当,……(向达等辑:《太平天国》。)
天王在这里又一次把“东”与爷哥联幼并列称主,分明是指的“天国良民之主”,独立于降托关系之外的确证。
《朝天朝主图》中没有北王、燕王的位次,豫王则排列在后起列王之尾,这分明因北、燕是杀害东王的罪魁祸首,应该打落地狱。而胡以□虽曾“告密”和内应,但他并未掌兵,即未参与杀害东王的暴力行为,或因天王在起义前夕,被清兵围困在胡的家中时,胡曾首先冒死出击,保护天王及南王的功勋非同一般,虽杀他,仍以其子胡万胜袭爵,但安排在附尾的位次了。
太平天国己未九年十月初七日改历诏:“七月二十七日之东王升天节,与正月十三日之太兄升天节、二月初二日之报爷节、二月二十一日之太兄及天王登极节、三月初三日之爷降节、九月初九日之哥降节,合为每年六节。注明天历。
天王首先提出来的节日,就是“东王升天节”。天王在前诏发布一周后,十四日又下诏:“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些忘。”再次强调了“东升节”的重要性,可证天王对东王爱重之深。
辛酉十一年五月初九日诏:
爷降东王,哥降西王,乃□世人食天禄。东、西既升,时常带兵,任妖飞变总落狱。爷降圣旨,太平江山“万万年。
这是在国步艰难中,天王日夜怀念东王仍在为国纾难的反映。
同年同月十六日诏:
爷哥朕幼坐天堂,永普照万方万洋。本月十一五更候,朕时亲身觐父皇。十五四更朕亲征,朕同幼主暨东王。朕呼幼主大放胆,万有爷爹不用慌。东王奏兵交妹夫,杀妖灭鬼有伊当。
这是大王在梦寐中的幻觉,竟然制成诏书,昭告天下。这能说东王是因“逼封”而被天王所诏诛吗?!
在东王满门被害后,天王还以第五子过继杨氏,立为幼东王,以续其嗣。
除上引天王御制亲施外,另见天国文献中的史料甚多,如:
东王死后,诸王、列王奏章仍照旧列署东王爵衔及神职姓氏,一如生前。而北王的爵衔神职均于诛后尽除,改由东王及干王洪仁□分别兼领。
戊午八年《醒世文》对金田起义历叙东、西、南、翼王之功勋,不及北、燕、豫三王。
己未九年改刻《天情道理书》中有“复差东王辅佐朝纲,救饥赎病,及西王南王昌辉、翼王匡扶盛治”的语句。于昌辉直书其名,不称爵。
干王《资政新编》中论用兵之法云:“东王、西、南、翼王罗大纲等所以屡战屡胜者,亦先声夺人。闻风而窜。”不提北、燕、豫。
《钦定军次实录》:“本军师(干王)等近日登朝,荷蒙真圣主面降圣诏:首要认识天恩、主恩、东、西王恩。次要实叙其事。”“辛酉十一年正月二十七日(干王)军经宁国郡,众天将天兵殷勤迎于十里之外,且送至十里之外九眼桥,依依敬别。因吟以慰之,离别深情世罕抛,关心云树与河桥。长亭十里□生色,壮士三千气奋旄。骏马金鞍鞭共响,宗臣王弟意何饶!从今毋以兄为范,惟慕东王姓字超!”
以上各种记载都直接证明褒封东王万岁,是出于天王主动,亦有通过赞颂东王而间接表明褒封这一史实为可信者。据此,足以证明“逼封”确非史实。
“诏诛”并不存在
东王之死,是否系天王诏诛?这也是事变中关键性问题之一。为了搞清它,先从认定“诏诛”的几条史证开始研究。
布列治门据肯能等所述记道:
先是杨秀清有一心腹部将为其亲信,不知何故,向洪秀全告密。洪立即召其心腹盟弟北王韦昌辉回兵勤王,一以保护其自己生命,次则诛灭谋篡者。韦得诏命,迅即回师,到天京时,已是深夜。其本人及随从均不被嫌疑,而得直入城内。在几点钟之内,他的部伍已照预定计划,分布各要害地方。所有通达东王府的街道都为进攻军所占据。举事之时,有如迅雷暴发。至翌晨天曙时,东王及其部下文武官吏、人民男女老幼,均在自己的血中躺着。(《逸经》第十七期《华北先驱周报·布列治门通讯》。)
知非子记道:
(天王由东王府出来)随入己穴,令群贼即于穴外所筑士城密布枪炮,恐杨来暗算,一面遣腹贼至江西,调北贼韦昌辉回金陵。
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载述:
时北贼寇江西,得洪贼函,即晚率三千余人遽入南门,趋围东贼宅。自携数贼入,杀东贼及其妻小。……天既明,函首致天贼,请标老奸头,榜诸罪状示众。
依据肯能所述,韦之回京,是天王因一同盟的高级人员“告密”后所召。显与“逼封”后密召的说法矛盾。如确有逼封之事,乃天王所感受,又何待他人告密?如“告密”属实,则“逼封”即不能成立。二者只能居其一,此理甚明。然则哪一说法是史实?这从后来天王对这个“告密”者的处置中得到解答。
事变最后阶段,是以韦昌辉、秦日纲和那个身居天国第八位的“告密”者胡以□及陈承□一并被天王所诛为结局。按理说,“告密”揭发东王谋篡,建有非常功绩,应受上赏,何至竟被诛灭?可见对天王“告密”之说,显非事实。
另一现象也应推敲,即韦昌辉□夜率大批武装入京,如何能“均不被嫌疑,而得直入城内”?这也是不通之说。分明有人内应,这与那个“告密”并“自告奋勇”者定是一个人。而接受“告密”者是韦昌辉,却非天王。“告密”的内容,则是东王已将其兄弟杨义清、杨辅清、杨柳清及李大华等统率的大批部队调离天京,杀害东王的时机成熟而已。
从张汝南和布列治门的记载中,发现两个疑点:一、张说“天既明,函首致天贼”;肯能是眼见者,则说“天曙时,东王在自己的血中躺着”,可证“函首”不确。二、肯能说天王“同时宣召北、翼二人”。按石是在东王被害两月后回到天京,如确系奉诏勤王,那是何等重大而急迫的使命,岂容任意迁延如此之久?!此说不通之一;当时石在湖北洪山,韦在江西瑞州,距离天京途程分别约为一千四百里和一千三百里,以百里之差,何至竟多走了两月时间!此说不通之二。事实上石达开自述回京出于主动,目的是“要为他们排解”,而非勤王。李秀成也作了类同的记述。可证清人所记是出自臆造;而肯能所言,也只是推测。这从反面证明所谓天王密诏北、翼回京诛杨的说法是不足信取的。
天王在《赐西洋番弟诏书》中明确指出东王之死是“遭陷害”,诏曰:
朕诏西洋番弟明,天情迥不比凡情,天父上主皇上帝,普天大共圣父亲。朕之胞兄是耶稣,朕之胞弟是秀清。……爷遣东王来赎病,眼蒙耳聋口无声,受了无尽的辛苦,战妖损破颈跌横。爷爷预先降圣旨,师由外出苦难清。期至朝观遭陷害,爷爷圣旨总成行。天兄赎病把命捐,替出世人万万千。东王赎病苦同哥,瘟脱归灵谢爷恩。……上帝又降旨日:九重天上一东王,辅佐江山耐久长。(《逸经》第三十二期。)
这些语言,是天王否定诏诛的直接凭据。
我们再提出一件非逼封的史实。韦昌辉为进攻天王府扫除障碍,竟伙同秦日纲、陈承□等设下毒计,诱骗东王部众交械后,大肆屠杀。肯能叙其经过道:“假意将北王及顶天侯开审及处罚,以正其处置东王谋叛事过分枉杀之罪。”处罚韦、秦之前一日曾有“一班女宣诏使在天王宫殿之前栏杆内宣布韦氏罪状”。而韦、秦受刑之地,“即在女宣诏使宣读天王圣旨的后面”。据此,有位逼封论者认为这幕由韦、秦等人自导自演惨毒假戏,是通过天王的。不然如何能有“煌煌诏旨”?又何能有女宣诏使出现?殊不知韦昌辉此时所行所为乃是一场非常性的暴力叛乱,天王当然已在其“兵卫”之中。正如肯能所言,这时北王“总揽军政大权,俨如狄克推多”!所谓“煌煌诏旨”不过是一件道具,而女宣诏使亦是这幕假戏中的演员之一而已。我们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史料载明,佐天侯陈承□为“朝官之长,凡朝中谕旨、奏章皆归承□传宣、转达”(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稿·陈承□列传》及《太平天国史事考·重印题记》。)。以陈的职司权能,背着天王,擅制一道假诏旨,并指使一班女宣诏使出场表演一番,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就是这个陈承□,在事变后与秦日纲、胡以□,被天王一并诛灭(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稿·陈承□列传》及《太平天国史事考·重印题记》。)。试想,作为御前文官的陈承□,如不曾参与事变的叛乱实际行动,何致罪在不赦?而他所能做得到的事,也只能是唯此而已。由此可证,整个叛乱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罪恶勾当,是以韦昌辉为头子,秦日纲、胡以□、陈承□为帮凶共同进行的。他们的初期行动是曾得到石达开的支持。所谓东王“逼封”、天王“诏诛”之说,根本不存在。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叛乱者的可耻下场
石达开逃出天京后,韦即派秦率军追捕未获。秦遂驻军于天京至芜湖之间的一个小镇西梁山。借以回避韦的胁迫。
韦“在朝乱杀”,清除一切障碍后,便狂妄地向天王府进攻了!据清人李圭《金陵兵事汇略》记道:
(韦)反戈围洪伪府,洪逆党不服,因与东败党同攻北贼。数日北贼败遁。
又据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载道,
北贼率众至洪居请朝,索翼贼,洪惧不敢见。薄暮,陈三千人于洪居前,谓不出翼妖即火攻。洪居服役亦女人,悉使裹发效男装,各持械启门,则竖伪制翼贼旗,大呼出阵。北贼不意其遂出,又见翼旗,谓石久果伏洪所与同谋。大惊,众遂溃。其先锋某,率众趋朝阳门,斩关奔出。
张的记述有自相矛盾和失实处。例如,石逃离天京,韦是知道的,何至向天王要人?又何至惊诧?况石简从入京,何来翼旗?虽然如此,但既令部众进攻天王府,也须有个借口,“索翼贼”,是可用的;然其部众并非都是木偶,进攻天王府是何等严重的罪行!因迫于韦的威胁,勉强出动。迨见女兵出击,遂趁机一哄而散。张汝南接下去说:
比晓(天王)传令,北贼所属皆不问,第知北贼隐处者急首告。每日必搜查各馆。各街巷设栅,至暮使人守之。日授口号,往来者必笼烛,盘诘确实始放行。三日后,内桥栅口有人窥其外,守栅者问为谁、将何为?答往铅码衙。何无灯?曰出尚早。今日何口号:曰馆长未告我。守栅者疑,火之,似北贼,呼众来擒。便腾身上屋。因大呼捉北奸,四街守栅人具至,围而擒获之。果北贼。盖其日众奔而独留也。缚送洪,令支解之,割其肉方二寸许,悬城内各栅,标曰: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函其首启致翼贼。
李、张所记进攻天王府和处死韦昌辉的情况,是可信的。因为这都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所皆见的场面。
李秀成叙述处决韦的过程,用词过简:
北王在朝乱杀文武大小男女,势逼太重。各众内外,并合朝同心将北王杀之,人心乃定。后将北王首级解至宁国,翼王亲看果然不差。后翼王回京。
韦伏诛后,天王派兵将秦日纲从西梁山取回天京,与胡以□、陈承□一并同时诛灭。据布列治门、麦高文记载:
那几个水手们(肯能等)观察顶天侯忧愁盈面,即问其究竟?乃知彼已得闻北王被杀的消息,而彼自己不久亦必被召回京受罪也。不久,天京派兵把顶天侯带回,即行处斩。
这是去年十一月初(阳历)之事,除韦昌辉外,尚有其他多人伏诛,尤其有两位高级首领即排班第七第八位者。为我叙述两王内讧事的两个洋人的上司,即在此役被难者。
按天国领导集团的位次,豫王胡以□居第八位。肯能曾叙述认识胡的过程说:
有一位首领,即他们(指太平军)教外国人称为第八位者,亦即后来人所认为倒戈卖主(东王)者,由室内(东王府)带了两个美丽的小孩出来,是为东王的世子。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胡以□在杀害东王罪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胡因作战失利,被东王从庐州调回天京。因其妻是东殿女丞相,所以他得以自由出入东王府,便作为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东王的心脏中。当东王的兄弟杨义清等大批部队调离天京后,东王护卫力薄,胡即按预定计划,向韦、秦“告密”,促同回京杀害东王。并自为内应。于七月二十七日之夜接应韦昌辉进入京城,与先期由丹阳而来潜伏在京的秦日纲相会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东王杀害,所以天王在诛韦以后,将他和秦日纲、陈承□一并诛灭。我们从胡、陈二人不与韦同时并诛,而是待取回秦后,将此三人并诛的过程来看,天王是经过慎重审讯、核实各自罪状后的举动。
石达开参与密议支持韦昌辉杀害东王的内幕真情细节,原不为包括李秀成在内的天京军民所知。所以当韦等伏诛后,石在十月间回京时,曾出现过热烈地欢迎场面。李说:
翼王回京,朝中同举他提理政务,众人欢悦。因为钦仰他义气,又同上义王尊号。石达开谦辞不受。
但李秀成随即又感到困惑不解了。他说:
翼王回京,合朝同举翼王提理政务,众人欢悦,主有不乐之心。
“主有不乐之心”的原因何在?请看石达开自己是怎样说的:
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家。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疑多将图害,百啄难分清。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历史知识》1980年第5期。)
这是石达开在丁巳七年五月初由天京出走时所发布的一份《晓谕》中的自白。这明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内心深处藏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这个隐情就是参与“密议”,支持韦昌辉杀害东。
石说天王将要杀他了,果真如此么?自石去后,直至天国灭亡前,天王始终眷恋着他。每次发布谕旨,都照旧呼他“达胞”。文献具在,不须细举。
天王旨降频仍,无非是要他交待“密议”罪行。但石抗拒交待,甚至委过天王,诱骗天王精兵十多万众而逃遁,当时天京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他还发布一个什么《晓谕》,欺世盗名!终于作茧自缚,奔突六年之后,于天历甲子十三年六月被清军困降于四川汉源境内之紫打地,旋被凌迟于成都。
(资料来源:《人文杂志》198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