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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荣新江: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与贸易网络
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二十年系列讲座
第一讲: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与贸易网络
时间:2014年8月29日晚
地点:三联韬奋图书馆
主讲: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 荣新江
*本稿为现场速记,未经演讲者审定
|主持人:我非常简单的介绍一下荣新江教授。荣新江教授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教授。他的专长是敦煌学,研究隋唐历史,尤其注重隋唐历史的种族、文化交流方面,对敦煌、吐鲁番都非常有研究,甚至可以说现在是这方面权威的学者。他今天演讲的题目也是很吸引人的,《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与贸易网络》,大家欢迎荣新江教授。
|荣新江:谢谢主持人的介绍。我是2001年在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里面出了我的《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实际上我自己是希望在做了很多年的敦煌吐鲁番研究之后,更多地做中外关系史的研究。因为在学校里,我一方面在教隋唐史和敦煌学方面的学生,另一方面,也带中外关系史的研究生,《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是我在做隋唐史和敦煌吐鲁番文献的基础上,来开拓中古时期中外关系史,特别是文化交流史方面的研究。现在放在这里的就是今年三联书店又出了我的“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的第二本,就是《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其实是接着《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的,因为那本里面最大的篇幅也是在谈粟特人,就是今天我演讲的一个主题,《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和贸易网络》。
我原本以为今天有点像一个座谈式的场合。因为三联读书的氛围很好,据孙晓林老师说形式是开放式的,有些人在看书,我在这里讲,想听的就听两耳朵,不来听的就到旁边看书。这个题目我认为是比较专业的,现在正经的字典上还查不到粟特,比较专业的人知道。不过现在网络非常发达,一查就知道安禄山、史思明都是粟特人,不过粟特人不光是像这样的一些叛贼,粟特人更多的是好人。所以我今天把历史上粟特人的面貌展现出来,让他们登场,给大家亮亮相。
粟特人基本上活跃于中古时期,大概在汉唐之间,包括汉朝、唐朝这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是古代丝绸之路非常繁盛的时期,特别是陆上,就是粟特所经行的陆上丝绸之路最活跃的时期,也是丝绸之路最发达的时期。丝绸之路可能大家都知道,丝绸之路本来是一个很泛的概念,我们在大学里面不开丝绸之路史研究,如果开这样的课,可能大家觉得太通俗了一点。但是丝绸之路实际上有非常学术的内涵,我们做纯学术研究的人要谈丝绸之路,而且我们要把丝绸之路放在一个学术的话语里面,不是一个丝绸之路宾馆、丝绸之路餐馆那样,你在日本可以找到非常多的丝绸之路名字的各种商标。但是我们这里回到学术的层面,丝绸之路本来是中国通向外面的路,这条路从中国汉代的首都长安到罗马世界,到地中海世界,我们没有一个词把所有的路都统称起来。这个词就是1877年到中国来考察的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提出来的,他给了一个定义。在他当时视线的范围里面,他认为丝绸之路是汉代中国和中亚南部、西部及印度之间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在后来他的弟子斯文赫定,特别是斯坦因等人考察丝绸之路,把内涵大大丰富起来,我们知道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中国西部从地理发现时代进入考古发现时代,所以一系列为挖掘宝藏来的探险家,他们印证了李希霍芬讲的丝绸之路。斯坦因可以说是从甘肃一直挖到伊朗,整个沿着丝绸之路。到1910年,德国另一位历史学家赫尔曼写了中国和叙利亚之间的古代丝绸之路,标题上就打出了丝绸之路的名字。而且他把这个丝绸之路的概念扩大到了地中海和小亚细亚,就是中国古代经由中亚通往南亚、西亚以及欧洲、北非的陆上贸易交往之路,以丝绸和丝织品为中心,所以称为“丝绸之路”。
虽然现在学术界对丝绸之路有很多挑战性的说法,说丝绸之路不能涵盖一切,也可以说是求法之路,可以说是金刚石之路、玉石之路,各种各样的“之路”,以后又有茶之路、瓷器之路。但是在中国古代通向西方,特别是在陆上,我们可以看到,丝绸确确实实在里面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
这是《中国大百科全书》里汉唐的丝绸之路,孙毓棠先生画的底子,做得非常好,给大家一个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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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的起点在西汉的时候就是长安,就是今天的西安,在东汉的时候就是今天的洛阳,古代也叫洛阳。西边各个点是走出来的,就是中国跟哪个地方有关联,那就是把它画到哪儿,最远的到了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这就是古代的所谓丝绸之路的干道。我们在中国和中亚的国家一起申报丝绸之路的文化遗产的时候,徐苹芳先生定的基调,就是以这个丝绸之路干道为基本的丝绸之路的概念,不能够扩大,要不然不好操作。
这条路上有很多遗址,现在还保留着汉长城。在敦煌西北的汉长城还有一米多高,这是相当了不起的。这个长城比八达岭的长城要伟大得多,要雄伟得多,退缩到自己国都门口的长城是一点都不好汉的,真正好汉的长城是在敦煌西北,一直往沙漠很远的地方。
这是汉代的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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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汉代的玉门关,从敦煌西北的长城,西北建了玉门关,南边建了阳关,就是汉朝把匈奴打败,夺得河西之地,就叫“列四郡,据两关”。四郡就是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两关就是玉门关和阳关。实际上有南北向的长城,所有外面进来的商人都必须通过两关才能进来,否则进不来。因为玉门关的北面是河水泛滥的地方,阳关的南边也过不了。要从中间过来,中间有墙挡着。所以玉门关和阳关是中国通向西方的古代丝绸之路必经之路。
我找了一个汉代长城的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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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修了高速公路,大家到玉门关都非常好走,我1983年坐着部队的吉普车,就是完全沿着古代的大车路走。过去马车轧的路仍然在,这个路其实就是傍着长城的南边走的。我们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强调长城,强调南北对抗,长城的功用是不让胡马的铁蹄踏进农耕的土地,这只是一个方面。其实从来没有达到它的目的。像唐朝这样有实力的朝代是不修长城的。但是长城有另一个功能必须强调,就是东西交通,长城是保护沿线商旅商道通畅的。实际上我们看到下面这些地名都是唐代的,你要看到唐代的馆驿,都是跟烽燧连用的,因为在那些地区,有一个泉眼就会立一个烽,有一个烽就会立一个驿,馆驿是交通往来的,烽是防御的,互相都是组合在一起的建筑,所以实际上长城有保护丝绸之路的意义。
过去我们对丝绸之路的概念,来自历史记载有很多丝绸往外运输的,还有罗马帝国,包括波斯的一些雕刻、绘画里面可以看到一些丝绸织物的东西。但是作为商品的丝绸是怎么运出去的?过去从来不拿出这些来做展览,这是斯坦因在长城烽燧下面挖掘到的生丝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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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有什么可观性,过去博物馆都要找好看的东西陈列,实际上好看的东西没有这么说明问题的,这就是活生生的丝绸,要一捆一捆的卖出去的,这就是最基本的丝绸之路的商品,这是2004年在大英图书馆办了一个丝绸之路展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展览。其实除了这个之外,我们在学术研究里面早就知道,过去玉门关的遗址出过一个带字的,还出过一个印度婆罗谜文字的,实际上商人在交易的时候不用打开这一卷,只要外面写着多长、多宽,多少钱就交易了,这是互相很信任的。因为大家都在这个丝绸之路上跑,要是骗人的话是跑不掉的,唐代吐鲁番文书就记录过一个事例,有了官司都可以在这一条路的沿线找到当事人。
前不久我们在中亚去片吉肯特的路上撞了车,那两个撞车的人交谈了一下之后就分道扬镳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另外一个车经常经过的地方,撞车的人才把钱给人家,那个人先到另外一个地方检查他的车,哪些地方坏了要赔多少钱,到这个地方他们俩汇合的时候再交钱。这跟古代的丝绸之路一样。就这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跑,跑别的路你就死了,所以还是会碰到的,这个都是凭信用在做的。
以上是丝绸之路的大致背景,我在这个背景上主要讲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担当者就是粟特人。这句话是姜伯勤教授总结出来的,几乎同时姜伯勤教授和伦敦大学的NicholasSims-Williams教授都说,粟特人是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担当者,这些人不仅做粟特本土和中国的生意,也做中国和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意,还做印度和粟特的生意,中国和印度之间的贸易,还比如说中国的《北史》里头有一个材料,吐谷浑跟北齐绕过北周做生意的人是粟特人。所以粟特人实际上是古代丝绸之路上贸易的垄断者和担当者。
粟特人在古代生活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这次我们去了泽拉夫善河,在里面分布着很多绿洲的小城邦,最大的就是撒马尔干,还有布哈拉。我今天给大家看的就是阿姆河和锡尔河两河中间分布的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有撒马尔干,有布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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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咱们新疆一样,一个绿洲养活一方人,这一方人就是大大小小的绿洲,一个绿洲就是一个小国家,就像汉代一个塔里木盆地有55国,后来并到36国,以后大的就是焉耆、龟兹、于阗、疏勒等等。我2005年参加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在撒马尔干开过一个会,那的自然景观生存条件要好一点,但是基本情况都是一样,一个绿洲,外面就是沙漠,或者是戈壁。撒马尔干和布哈拉是最大的,现在是塔什干比较大。这些国家来到中国要起一个汉姓,从撒马尔干来的姓康,从布哈拉来的姓安。我们今天如果在座的有康、安、米这三姓的,差不多都是胡人的后裔,就是很远的后裔。因为中国传统没有这三个姓,特别是姓米,米芾是如何大的中国传统画家,他祖上也一定是粟特人,没说的。但是你要是姓何、姓史、姓贺、姓穆,那就再说了。我们有办法来区分他们,就是根据古代人的婚姻关系这些东西。比如儿皇帝石敬瑭,他前面三四代,就是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的夫人娶的都是姓安、康等的,他自己也是石。所以杨联陞先生很早就说,石敬瑭就是一个粟特人,但是他在中国已经好多代了,已经是汉化了的粟特人。
今天的撒马尔干已经完全是伊斯兰的世界了,这是它最有名的三个大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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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拉最老的清真寺最低,在这个里面就有拜火教烧火的堆积,苏联考古学家挖完了之后,专门留了一块给大家参观。所以原来粟特地区的人都是信琐罗亚斯德教的,在中国叫祆教。现在已经没有那些遗迹了,甚至粟特的语言、文字都被当地的突厥人或者塔吉克人同化掉了,而粟特人最多的文字出在了敦煌、吐鲁番,就是中国出的粟特文文献比粟特本土出的文献要多得多。所以为什么我们从敦煌吐鲁番的研究转到粟特的研究,是一个非常顺手的学术脉络。
这个就是今天粟特最重要的考古城市片吉肯特。
这是朱玉麒老师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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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苏联学者,到今天各国的考古队都在这里挖掘,过去是苏联一家,从40年代一直挖,完全是考古发掘出的废弃城市。在这个城市里,苏联学者按照规划一块块挖,现在已经挖到了50%的样子,他们的考古做得非常彻底。原来是马尔沙克在这里考古,后来是他的一个学生。马尔沙克死在这个遗址,就埋在这里。现在是他的学生,他们在那里搞考古,40多度的高温,非常之热。照片中是早晨9点多钟,平时他们这个点儿是不工作的,他们这为了给我们讲解。他们一般是从4点钟挖到8点钟就休息了,等太阳落山之后再来挖,他们是这样工作,白天工作,晚上挖。我跟他很熟悉,2004年北京办粟特会议的时候,他就来了,他是马尔沙克的弟子,跟着老师做了20年的考古,现在他在主持这个项目,组织一个联合纵队,德国、法国、比利时、美国人都有,在那里一块块的挖,他给我们讲解。
在古代撒马尔干和片吉肯特考古遗址的这些房子的下层都有壁画。就是古代粟特贵族的家里面都画壁画,其实长安的贵族家里面也画壁画,只不过我们长安全塌掉了,但是他们还能出这么好的壁画。这是夫妇出行图,你可以看到粟特画的风格,红色的底仗,画得极其精细,这也是研究中亚美术史一个重要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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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人的画,艺术品主要保留在房子的下半截,或者是更矮的地方,上面的神像有个别的保留,大部分都塌掉了。粟特人是祆教徒,他们要天葬。尸体都是放在一个塔上,让狗把肉吃掉,把骨头收拾到一个瓮棺里面,集中埋在一个地方。这种瓮棺的面积很小,他们会刻一些琐罗亚斯德教的神像,所能容纳的空间很小。从1999年到2005年之间,中国发现了几个非常重要的墓葬,墓主就是粟特的商队首领。这个就是一个凉州萨保,就是在凉州那里的聚落首领,却被皇帝给了一个地,埋在了北周长安城的东郊,也就是唐代大明宫的北面,距离大明宫的北墙非常近。这个规模跟北周皇帝墓室差不多,非常雄伟,这是一个俯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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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一个石椁,就是一个石头房子。在北周皇帝的诏令下,按照中国土葬的方式。但是跟中国的土葬又不完全一样,他们利用整个石椁或者石屏的周边来画他们的生活和宗教场景。像这个守护神,特别是这个窗户底下是两个人面鸟身的神,正在摆弄着火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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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为,人去世之后,第四天要把一个人的灵魂送到一个桥,过这个桥,你是好人就过得去,就升天了,如果是坏人就掉到水里面被怪兽吃了。这个神就叫斯洛沙,护卫这个灵魂通过这个桥。墙的另一面刻着这个墓主人夫妇,带着自家的财产、牲口、驼队过桥的样子。
特别重要的是,在中国首次发现了双语的粟特文和汉文的墓志铭,而且在这么内地的地方。这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轰动。因为过去很多词汇,比如粟特的商队首领,我们知道汉文叫“萨保”,但是怎么来的?很多学者认为萨保等于梵文的萨薄,说跟佛教有关系。可是日本一个非常聪明的粟特专家吉田丰,他找到了“萨保”这个词的粟特文原字。他写到一个札记里面,很多人不理他。但是史君墓印证了他的说法,史君就是凉州萨保,胡人叫凉州为姑臧,所以这个是姑臧的萨保。墓志里汉语也有,粟特语也有,没有任何可说的了,就是从粟特文来的,这真的是非常惊人的发现。最近文物出版社刚刚出的史君墓报告,非常详细的资料都在里面。
粟特人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担当者,从事商业,中国的史籍也记载。他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做生意,而且粘到手上一些糖,让他们尝到甜头。只要有利,再远的地方都要跑来做生意,他们的本性就是这样。我们看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正是丝绸之路上一个东西南北的通道,就是我们所说文明的十字路口,或者商业的十字路口。向南就是印度,向北就是那些游牧的突厥、柔然、匈奴这些王国,往东到中国,向西就是波斯、罗马。所以粟特何国有一个门楼,东边画中华皇帝,北面画突厥可汗,南面画印度的国王,东面画拂菻(东罗马)王。他们的民族性也是这样,四海为家,是一个世界国家。比如安禄山、史思明这些人到了中国就变成中国人,他到了突厥里面就是突厥人,他到了北方的契丹、西域这些民族,他到哪儿就是哪儿的人。所以他到印度可能就是印度人,他到日本也可能就是日本人,现在日本学者也在日本的材料里面找。当然韩国肯定能找很多,韩国姓安的那么多。
粟特人居于丝绸之路的最核心,所以他天生就是做生意,我们中国的材料主要是反映他到东方来做生意的。其实在西方的材料里面,也有他到西方做生意的。我们知道西突厥,本来是突厥人联手跟波斯人灭了嚈哒,突厥人就想进一步跟东罗马世界做生意,但是波斯人不让他做,他最后就绕北高加索,开辟了一条新的丝绸之路,这就是沙畹《西突厥史料》最伟大的贡献所在,他找到了拉丁文的文献来证明。而最早作为西突厥可汗到罗马世界的使者,实际上是一个粟特人,这是拉丁文史籍上明确说的。
有意思的是,在粟特地区一直做考古的法国中亚考古学家葛乐耐(F.Grenet),多年在粟特本土没有见过一张商人像。粟特人不表现自己为商人。玄奘也说,粟特人本来是商人,很有钱,但是平常好像穿得很一般。其实玄奘一路走,就是搭着粟特商队走的。特别是他回程的时候,还被粟特选为商团的大商主,就是萨保。季羡林先生讲过,商人和僧侣一直是结伴而行的,几百人的队伍。实际上,玄奘的记录现在看来,很多是带着大乘佛教的有色眼镜。因为他到了粟特地区,被人拿火给烧出来了,人家不收留他,说你是哪里来的一个外道,我们都是信火的,不信他那一套,然后就把他给赶出来了。所以他对粟特地区没有好的印象,他记录的那些东西不是那么完全可信。
但是在中国发现的这些粟特首领的墓葬里面,几乎统一的都有商队的场面,就是他们经商的场面。这是我刚才说的史君墓石椁上的线描图,最典型的有两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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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图)上面是他们打猎,因为他们在路上必须要打猎来补给,另外弄一些商品。下面就是一个商队,因为画面很小,不可能画那么多。但是他是用三四个人来表现商队的构成。其实商队一般都要两三百人一起走的,所以我们在佛经里面知道,500商人遇盗图,虽然500个商人也是多数,但是必须成群结队。近代那些探险队往外运古物的时候,仍然是结成很大的队伍,然后过帕米尔高原的那些山口,否则的话就会被干掉。这个商队最后面的人戴着一个船形的帽,拿着一个望筒,就是看远处有没有敌情。又有赶牲口的,也有周边只是作为警卫的人。这些警卫的人根据他们的装束来看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史君墓里面基本上是嚈哒人,到了安伽墓就是突厥人。他们这个队伍实际上是很有一个行进规则的,就是他们走的时候是牲口在中间,护卫队在外面。如果遇到敌情怎么办,晚上扎营,玄奘就讲到他住在中营里面,边上有前后左右的营,他们有一套方法,到了一个地方,在旅行过程当中,他们都非常有组织性。到了一个地方他们就建立一个殖民地。
这个画面(左图),前面是行进的,到了一个地方他们就休息,骆驼身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上面的图里,跪在帐篷之外的人,就是萨保,实际上就是史君。他去拜会一个住在帐篷里的游牧民族首领,那人带着一个王冠,这实际上是史君的历史记忆。他记忆他年轻时候,通过嚈哒的地区,或者在嚈哒人的护卫下来做生意的场景。其实这个人是戴着日月冠,在嚈哒的钱币上都是嚈哒王戴的,嚈哒王是从萨珊波斯学来的。前面是跟游牧族首领、他们的护卫者来交谈,下面就是他们商队的休息图。
可是你要注意,在休息的时候,有一个商人背着一个袋子不舍得拿下来。很有意思的是,安伽墓也有类似图像。安伽出身于布哈拉,是同州萨保,就是陕西大荔地方的粟特聚落的首领,这个粟特聚落首领是相当有势力的,他也控制着大概千百口子人家。在安伽墓的商队图,上面是萨保坐在帐篷里跟一个披发的人交谈,那个人就是突厥首领,萨保去拜会他,底下是商队的休息图。站在中间的人,仍然背着一个袋子不舍得放下去,这个袋子是什么袋子?大家猜一猜。一直到山东益都的线刻图都有这种商旅图,还有在日本的Miho美术馆所藏石屏风,有另外一个粟特的商队图,那个披发的突厥人帮他们做护卫队,后面是一个骆驼驮着一个很大的包,那个包就是帐篷,就是那个半支架的帐篷,到了一个地方的时候就支起来了,非常快可以搭出那个帐篷来。
我是非常幸运的,我1990年开始转到粟特的研究,但是我的敦煌情结总是不能够割舍,所以我老跟敦煌学搅合在一起。实际上我用力粟特是从1990年开始的,第一篇就是西域塔里木盆地周边的粟特移民和聚落。我到1998年我发表了一篇更长的,就是北朝隋唐粟特的迁徙和聚落,刚发完一个一个粟特首领的墓葬就都出来了,所以非常运气。从中古中国的那一张图,现在变成了这本新书里面的这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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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基本上勾勒出从布哈拉、撒马尔干,一直到安禄山的老家,就是今天的辽宁朝阳,唐代的营州。安禄山是营州的杂种胡,因为他母亲是突厥人,他们实际上是进入突厥部落的粟特人,跟突厥人混血的。他父亲是粟特人,所以唐朝人管这种人叫杂种胡。陈寅恪先生说杂种胡就是粟特人,他认为文化面貌决定种族,而安禄山、史思明虽然人种上是杂的,是突厥人和粟特人的混血儿,但是文化上完全是粟特人。安禄山懂得多国外语,粟特人做生意的时候要懂得多种语言。另外是管理市场的,唐朝管理市场的人都用粟特,因为他可以当翻译,一个突厥人、一个汉人说不清楚的时候,粟特人跑到那里就明白了,要卖多少价钱的东西。另外,凶狠狡诈,这是粟特商人的一些特征。一个商队常年在外面奔波,那都是勇敢善战的。所以安禄山是爬到契丹的部队里面弄几个活口来。再就是反复无常。有的商人是好商人,坏商人就是反复无常,有做好事的,骗人的也有。还有安禄山会跳胡旋舞,内有杨贵妃,外有安禄山,旋转着把玄宗转迷糊了,这当然是唐人后来批判的话。其实原来安禄山是正面形象的时候,那才是一个非常正面的,一定不是肚皮挨到地上那个丑的形象。唐朝著名的大画家都画过安禄山像,那一定是个帅哥,要不然怎么画他呢?
我这十几年的功夫就在这张图上。我并不是说找到一个粟特人的痕迹就说这里有一个聚落。但是如果你找到一个萨保的墓志在同州,那同州一定有一个粟特聚落。凉州我们找到三个萨保,同时代的,那就是凉州至少有三个胡人的聚落。因为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来做生意,粟特人迁徙到一个地方,不好在城市里面插脚,一般就在城边上建立一个自己的殖民地,就是粟特人自己在里面生存。北朝的时候比较乱,也不管它。因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大家族自己都住在一个坞壁里面,整个大家族几千人都放在里面。来了一个粟特聚落,几百人、上千人都是当时的自然状态。但是到了北朝末,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就想控制它,主要是利用它里面的兵力,把一个萨保就当做中国的官了。所以中国的官僚体制里面唯一一个带外语名字的就是萨保,
变成了一个中国的视品官,流内我们分九品,因为萨保府也有各级的官吏,但都是视品官,不是正品官。同时看安家、史君这些萨保,他们后来都兼了一个什么军府首长的职务,他们其实是双面的身份。就是既是粟特聚落的首领,又是中央或者地方军府的官员,所以带兵打仗。粟特人做生意做多了,所以他们非常会押宝。在隋末唐初的时候,两个史家都押宝跟着李唐干了,包括河西武威的安家,安兴贵、安修仁把李轨干掉,把整个河西送给了李唐王朝,那都是立了大功的。
这个图实际上就是来标志粟特人他们聚落的点,而这种聚落是一批人住下来,另一批人又去开辟前面的商贸地,一拨人一拨人的,慢慢地在丝绸之路上形成了一个网络。其实南方的并不多,主要在北方的丝绸之路的沿线上。
我们了解他们在粟特的沿线上做生意的状况,就是在敦煌吐鲁番等丝绸之路沿线上出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文书和墓志,特别是文书。1907年斯坦因在长城的烽燧下面捡到了一个邮包,有八九封粟特文写的信,我们叫粟特文古信札。这个就是在河西做生意的粟特人向家乡或者向西边的一些聚落头目寄出的信件。这一封最完整的就是武威的一个萨保这样身份的人,向撒马尔干给他出钱的人汇报他经商的情况。粟特人做生意是非常有系统的,那里有一个资本家,拿出一笔钱来委托一个人。这个人接受了这笔资金,就率着一个商队出行了。到一个中心的城市据点,比如他们以武威作为大本营,这个人就到处派人。像这封312年、313年前后写的古信札里面涉及到的地名,就是他派人到今天的安阳,就是出曹操墓的安阳。那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西晋末这个时候安阳是重要的城市。还有洛阳,但是洛阳的粟特商人和印度商人都快饿死了,因为匈奴人打进来,皇帝逃跑了,描写的就是西晋末年的动乱。他提到金城,提到酒泉,提到敦煌。他往往就提这个地方派出去的哪批商人要把什么东西运到哪个地方,在酒泉的人要把什么东西运到什么地方。粟特本土地区突厥化以后,他的语言已经变成死文字了,他们买卖什么东西,这些词很难破解。现在已经破解出来的,基本上是一些香料、药材、金、银、黄铜。还有一些只知道字面的意思,比如“白面”,是不是毒品不知道。一直找不到“丝”,他们实际上是来倒卖丝绸的。到了2004年我们的一个学术讨论会,解读这个文书的伦敦大学的Sims-Williams在那里说找不到“丝”的时候,北大的段晴老师在于阗文里面找到了这个“丝”字,拼法几乎是一样,所以才把这个“丝”字找到。他们都是来倒丝的,拿贵金属的东西和香料、药材,就是又轻又容易携带的东西,来换取丝绸。粟特人就是做这种商业的,他带的东西很少,他的丝绸到了罗马世界是跟金子一样贵的。
我们在吐鲁番发现的墓葬中也出了一大堆老太太剪过的鞋样,其实是当地废弃的官文书。里面就可以看出买卖双方基本上都姓康、安、曹、史、何这些粟特的姓。可以看到商品有银,有金,有香料,比如“射蜜盘阤买香三百六十二斤”等等。这是他们的官府在市场上向买卖双方收商税的记录,这是每半个月抄了一个结账的文书,这样就记录了他们双方在交易的时候交的那个商税的钱。而这个交易我们看不出卖了多少钱,但是这个交易都是大量的。我们就可以看出,过来的是一些批发商,是一些大商队。从这件文书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零星的商队来的,在很集中的一天里面就有这么大笔的交易,一定是来的大商队。而我们另外还可以从这里看出来,来的人是粟特人,买的人也是粟特人,这个买的人就是在高昌的粟特聚落里面的商人,他们把它买下来再往东倒。所以这就是古代丝绸之路,不是长途贩运,长途贩运赚不了那么多钱,能赚多少钱?卖一个东西到长安,中间要耗费这么大。他们都是中转贸易,当然中转贸易,越转价钱越高,而地方的政府,像高昌国这些丝绸之路城市就是靠这个商税来支撑着部分的国家经济命脉。
在敦煌壁画里面就有“胡商遇盗图”,在《观世音经》里面就说,遇到各种灾难要念观世音名号,其中有一个,就是胡商在山林里面遇到强盗怎么办?就念观世音,中间就是抄自《观世音经》的榜题。几个胡商样子人,前面那个年岁大的人就是萨保。佛经是印度的故事,但从龟兹一直到敦煌,所有的画家在墙壁上画的商人没有一个印度模样的人,因为他们没见过印度的商人。印度跟中国的贸易都是粟特人承担的,所以画出来的样子都是粟特人。这些人的装扮和服饰都和安伽墓、史君墓那些粟特人一样,而且很典型,他们的驴子还在山后面,前面的先把东西放在地上。放在地上很典型的两件最主要的东西,一件就是背在肩上的袋子,那是最值钱的钱袋子。安伽图上的那个袋子,现在没办法,强盗来了,只好先给他留下买路钱。另一个是一长卷的,那是丝绸,一匹一匹的,几匹捆在一起。一直到近年我们在和田地区发现了非常珍贵的,用希伯来字母写的新波斯语,里面就是讲犹太人跟当地的粟特人做生意的记录,这也有很多的故事在里面,我们没有时间讲。
粟特人他们建立了一个贸易网络之后,基本上控制了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所以我们不是看不到汉族的商人,也有个别的,有的文书当中讲到汉人还把粟特人给骗了。在粟特文古信札里说有印度的商人,有的人说也可能是讲印度语的楼兰人,但是也可能就是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这一代印度裔的商人。但是至少我们没有看到罗马的,特别是波斯的。我们在《太平广记》里面看到阿拉伯人波斯人在东南沿海非常活跃,他们本来一定会在丝绸之路上有身影,但没有。为什么没有呢?就是因为粟特人,而粟特人帮助突厥人做生意,实际上跟波斯人是贸易的敌手。粟特人就是要隔着波斯去跟东罗马帝国,这边就跟中国来做生意。
所以在粟特人控制贸易网络之前,中亚地区的钱币是非常复杂的,我这里可以给大家看一下,汉龟二体钱,一面是龟兹文,一面是汉文。
丝绸之路-荣新江: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与贸易网络
丝绸之路就是这样,于阗有汉佉二体钱,印度人来了给你看印度文,汉人过来了一翻过来就是汉文。所以包括早期的粟特钱币,一面是开元通宝,一面是粟特文。还有贵霜对这个地区影响也很大,所以在粟特人之前,大概就是贵霜的商人,至少占据和控制塔里木盆地的商业。所以我们在和田曾经看到很多贵霜钱,而且当地的挖宝人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把这些钱打成了手链,就可以知道当地有多少这种贵霜钱进入到塔里木盆地。
一到了粟特人控制整个商道以后,基本上流行一种钱,就是萨珊银币,质地非常好,所有的商人都信任。所以中国西北地区一直到唐朝初年,这个萨珊银币都是通行的。
丝绸之路-荣新江: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与贸易网络
我这里只取了六枚,这是1959年解放军叔叔在喀什通到现在吉尔吉斯斯坦路上的乌恰,在一个山缝里面发现一个皮袋子,装了947枚萨珊银币和16根金条。就是胡商遇盗,要及时掩埋,他们还想来取,但是都被北方游牧民族或者是敌对的官军干掉了,直到1959年解放军叔叔拾金不昧,全交公了。其实有时候萨珊银币被误解是含在嘴里丧葬用的,我们在吐鲁番文书里面看到,高昌国到唐朝初年买卖的契约,经常是用银钱,一个银钱等32个铜钱。到了开元通宝,唐朝的时代,他没有办法用铜钱作为丝绸之路上的硬通货。你扛着一大麻袋铜钱就累坏骆驼了,不可能。所以唐朝是绢作为等价物,可以当商品卖,也可以当等价物来计算价格,一队队的绢往西边运。实际上中国已经发现了很多萨珊银币的窖藏,发现当时就被哄抢了。青海曾经出过76枚,河南司马沟村发现了一处,被公安追回来的就有315枚,没追回来的肯定更多。山西在长城的一个洞里面,也发现过49枚。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说都是粟特人掩埋的,但是跟粟特商队很有关系。
所以你如果把萨珊银币的出土地,把金银器的出土地,把丝绸的出土地,跟我画的这张粟特的贸易聚落的出土地叠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吻合的。就是哪里有粟特商人要用的东西,哪里就有粟特聚落的点。而且随着考古发现,不断地可以往上点这些点,一直可以从长安点到东罗马帝国。甚至可以说粟特人的足迹绝不止于营州,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史料是到了营州,我们搞历史的,是受史料限制的;我们又是做人文的,我们不能被史料束缚住,我们还要发挥想象。安禄山的部队一定是要向北面跟渤海国做生意,渤海国又要跟更北面的那些崇山峻岭里面的人做生意。所以苏联远东科学院有一个学者在日本发表过一篇文章,他说这个贸易之路叫黑貂之路,一直从西伯利亚到粟特地区,也可以用考古资料画一条线。现在日本学者也在做环渤海湾的贸易交往之路,也是粟特人操作的。所以粟特人原来不起眼,现在越来越多。主要是因为苏联解体之后,粟特本土开放了,全世界的考古学家都扑上去了。另外一个就是中国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文物考古,特别是墓志的材料,一下子公布出来。因为墓志的材料都有地点的,这些墓志里面有大量的材料。迄今为止,我们只见到三方波斯人的墓志,可是我现在搜罗的,至少有300多方粟特人的墓志,所以完全不能等量齐观,粟特人到处钻,他们是商人,只要有可以做生意的空间就去。你如果给他一点高官厚禄,他就转变身份,变成一个官员。因为他会翻译,所以唐朝从中书省一直到丝绸之路上很多州县的译语人,都是粟特人。
粟特人到了中国之后,他们非常喜欢中国文化。所以他们建了中国式的房子,前面搞成小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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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写过一篇文章收在《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书里,叫“金樽美酒醉他乡”,金樽是他们带来的金银器的杯子,美酒是带到中国的葡萄酒,他们到了这里不愿意走了,唐朝比他们那里好多了,长安城里面高楼大厦,小桥流水,一住他就不回去了,挣够了钱,他们屋子里面有的是萨珊银币,拿一个顶唐朝很多的钱,他们过得很好。绝不像玄奘描写的是粗茶淡饭,这个底仗全是贴金的、镀金的,所有的金银器都画成金色的,这个就是安伽,拿的杯子是弄成金银色的。他的夫人追求时髦,所以穿的都是中原妇女的服装。跟我们穿牛仔裤一样,80年代穿牛仔裤很时髦。有些西方学者说,女的都是汉人。其实不是的,因为她们都是在粟特聚落里面,我上一本书统计过,基本上在唐高宗之前,粟特人很少有跟汉人通婚的,都是跟胡人之间通婚。当然不止是粟特人,他们也跟突厥人,跟焉耆盆地的绿洲王国的人,跟他们的语言都能互通。
作为贸易网络的一个结果,导致我们今天所说的唐朝的那种辉煌文化里面有相当大的因素是来自粟特的背景,一直到今天,很多实际上是经过大唐的洗礼变成了唐朝文化组成部分的粟特根源的文化。比如说我们现在说到的音乐、舞蹈,如果要是没有粟特人,我们就像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表演的那样,呆呆板板的,像兵马俑一样。粟特人到了中国之后,舞蹈全部转变了,九部乐主体上都变成了西方的乐,变成了康国乐、安国乐、印度乐,都是西方来的。而把这些倒来的人,实际上是粟特人,就是以粟特人为主的。所以我们现在在安伽、史君这些人的墓葬图像里,看到大量的都是音乐舞蹈的画面。这些墓葬出土了之后,中国的音乐史、乐器史、舞蹈史都要重写。服装史好些,因为有大量的敦煌莫高窟壁画。现在北齐的徐显秀墓里面,发现的这种联珠纹,都是粟特人带来的,粟特的文化受萨珊波斯的影响,但是他有自己的创造。因为萨珊波斯信祆教,他主要拜火,而粟特受亚历山大东征的影响,每个神都有像。粟特人名,实际上都是某某神的仆人的意思。比如姓史,名射勿,字盘陀,其实在粟特文里面就是射勿盘陀,射勿是神名,盘陀是仆人的意思。比如玄奘偷渡国境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一个叫石盘陀的粟特人带他出去的,因为他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商人,他知道怎么走。石就是塔什干来的,盘陀就是仆人的意思,他的名字是某个神的仆人,
但是玄奘必须把他的名字汉化,就把什么盘陀给省了,就变成了一个石盘陀,如果都叫史盘陀、米盘陀,那粟特人个个都是盘陀了。
粟特人倒来的东西,其中一类就是人口,粟特人是在贩卖黑奴之前的人口贩子。这个就是阿斯塔纳墓葬里发现的一个粟特文契约,契约一般两份,汉人拿着一份粟特文的,粟特人拿走那份汉文的。但是这个汉人死了他也怕有人来追他,所以契约都是跟着入葬的,这是完完整整入葬的一份粟特文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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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上面就是说,粟特人把一个突厥斯坦生长的女奴卖给这个高昌的汉人。丝绸之路上买卖奴隶的时候,如果是买来的要附着原契,说明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如果没有原契,就必须五个人来担保,就是证明这个人是你的家生奴,就是你家里的奴隶生的人,叫家生奴,这是唐朝的语言。所以在长安李白这些人的诗里面,为什么有那些站在小毯子上跳舞的胡姬,都是小孩子,在文件里面也记录了这些小孩。吐鲁番甚至有一个人家里面窝藏了上百个小孩,而且他们为了卖胡姬,都把她们起成中国最漂亮的女孩子的名字,绿珠、绿叶之类的,一旦卖出去,我们在汉文史料里面就找不到了。所以粟特文的文献留下来,是特别真实的反映。
另一类就是带来贵族用的这些金银器,这是何家村窖藏里面出的粟特器皿,有仿的,但是这一件是原汁原味的。上面是一个胡人的头,这种杯子在粟特本土也出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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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唐朝的贵族要寻求刺激,要打猎。他们打猎的时候要带着一种猎豹,就是驮在马上的猎豹,产在阿拉伯和北非的沙漠里面,其实是猫科动物。就是在短距离内它跑得最快,可以随着猎人在那里匍匐前进,在距离猎物最短的时候把它放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个猎物扑上来。这个猎人再追着过去,把那个猎物的心脏血给它喝。阿拉伯文献里面有记载,张广达先生曾经写过文章,这个猎豹是必须捕捉的人一直训练它,然后再带着它,如果换做别的人它会伤人的。其实就是粟特人带来的,我们在《新唐书》里面康国、安国进贡的那些,经常有进文豹,因为它身上有花纹,就是这种豹,是专门供贵族打猎的。在武则天杀掉的唐朝那几个李唐子嗣的墓里面就有发现,那都是按皇帝规格,所以是最高等级的贵族玩的游戏,有的时候是他们胡人领着这些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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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人进了中亚,进了中国之后必定受强大的佛教文化影响,所以慢慢的他们就变成了佛教徒。特别是龙门石窟,他们也造像,造的是佛像,不是祆神像。他们转换很快,所以敦煌文献里面,基本上粟特文文献都是佛经,而这些佛经都是从汉文佛典翻译过去的,不是从印度文献或者中亚的语言。龙门石窟造像题记里面列了很多人名,不全是粟特人,但是主要是粟特人,他们是一个香行社,是一个行会,专门卖香的,他们结社一起到龙门开窟造像。
粟特人也是把葡萄酒倒到中国来的人,这就是虞弘墓上的一个画,大家看不懂,有几个小人在那里跳舞,马尔沙克说这是踩葡萄酿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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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土耳其拜占廷的一个马赛克的画上找到了一个跟它相像的图。另外一个胡人就抱着一个大酒罐子,在天水出的粟特石屏上就刻画台子上流下酒来,胡人在那里接酒。把这些图像组合到一起就可以看出,粟特人也是把葡萄酒带来的。可惜中国葡萄酒大部分被贵族享用了,我们今天老百姓才喝到纯正的葡萄酒。
我们不能光强调一个单向的影响,文化应该是互动的。其实粟特也往西传播中国的文化,他们也把丝绸传到西方。这幅画是撒马尔干旧城发现的,今天我们看到的是伊斯兰化的新城,翻过一个山头就是一个旧城。发现有一个宫殿,这个宫殿是康国王在651年即位,在接待各国大使的场景,在最中间画的唐朝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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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图可以看到,康国王坐在前面的护卫队都是编着披发的突厥,所以突厥对粟特地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但是他特别把唐朝的使者放到最中间,而这个使者手里拿的东西很有意义,最靠后的人拿的蚕茧,然后是生丝,再上面两个人就是一捆捆的造好的丝绸。所以像《胡商遇盗图》里,跟放在地上一捆捆的是一样的。那不是卷轴,玄奘身上背的卷轴是28厘米高的,这个要长得多。
因为我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念书人还是一般的读者。我这里罗列的一些近些年来研究粟特最重要的著作,还有一些最近研究丝绸之路的书。我列到这里的书实际上是两类观点,学术界关于丝绸之路的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丝绸之路非常重要,对于欧亚大陆的政治、经济、文化都有很大的影响,特别是贸易的方面。但是另一类学者就是否定丝绸之路,就是觉得丝绸之路没有那么重要。我觉得后一种观点忽略了一些典型性的史料,比如乌恰的一袋子钱就可以看出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商队,根据他们的商品可以推算出商队的规模。我觉得历史学者不能仅仅靠现存的史料来说话,而且还要在这些史料的基础上推。所以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理解丝绸之路,应该把丝绸之路看成是一个活生生的,粟特人在丝绸之路上承担了活生生贸易的角色。其实这种观点是日本学者的,主要是研究伊斯兰时代中亚的,跟佛教时代不一样。其实伊斯兰时代,并不比前伊斯兰时代的贸易情形要差。粟特人的商业血液实际上是流在汉人的血液里,流在回族的血液里,流在维吾尔族的血液里面,都有的。维吾尔文就是用的粟特文,他们继承的关系更多。回族里面有那么多姓安的、姓康的,这是表面研究,如果仔细研究,一定有相同的地方。
所以我对丝绸之路的观点,它是一个连接欧亚大陆的经济往来、贸易往来,特别是在我们史料里面记载的官方贸易之外的民间贸易上面起了非常重要作用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是求法之路,是书籍传播之路,也是思想传播之路,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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