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唐纪七十四】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龙纪元年(己酉,公元八八九年)

春,正月,癸巳朔,赦天下,改元。

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刘崇望同平章事。

汴将庞师古拔宿迁,军于吕梁。时溥逆战,大败,还保彭城。

壬子,蔡将郭璠杀申丛,送秦宗权于汴,告朱全忠云:“丛谋复立宗权。”全忠以璠为淮西留后。

戊申,王建大破山行章于新繁,杀获近万人,行章仅以身免。杨晟惧,徙屯三交,行章屯濛阳,与建相持。

二月,朱全忠送秦宗权至京师,斩于独柳。京兆尹孙揆监刑,宗权于槛车中引首谓揆曰:“尚书察宗权岂反者邪?但输忠不效耳。”观者皆笑。揆,逖之族孙也。

三月,加朱全忠兼中书令,进爵东平郡王。全忠既克蔡州,军势益盛。加奉国节度使赵德諲中书令,加蔡州节度使赵犨同平章事,充忠武节度使,以陈州为治所。会犨有疾,悉以军府事授其弟昶,表乞骸骨,诏以昶代为忠武节度使。未几,犨薨。丙申,钱銶拔苏州,徐约亡入海而死。钱镠以海昌都将沈粲权知苏州。

夏,四月,赐陕虢军号保义。

五月,甲辰,润州制置使阮结卒,钱镠以静江都将成及代之。

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之、李存孝攻孟方立,六月,拔磁、洺二州。方立遣大将马溉、袁奉韬将兵数万拒之,战于琉璃陂,方立兵大败,二将皆为所擒,克用乘胜进攻邢州。方立性猜忌,诸将多怨,至是皆不为方立用,方立惭惧,饮药死。弟摄洺州刺史迁,素得士心,众奉之为留后,求援于朱全忠。全忠假道于魏博,罗弘信不许。全忠乃遣大将王虔裕将精兵数百,间道入邢州共守。

杨行密围宣州,城中食尽,人相啖,指挥使周进思据城困逐赵锽。锽将奔广陵。田頵追擒之。未几,城中执进思以降。行密入宣州,诸将争取金帛,徐温独据米囷,为粥以食饿者。温,朐山人也。锽将宿松周本,勇冠军中,行密获而释之,以为裨将。锽既败,左右皆散,惟李德诚从锽不去,行密以宗女妻之。德诚,西华人也。行密表言于朝,诏以行密为宣歙观察使。朱全忠与赵锽有旧,遣使求之。行密谋于袁袭,袭曰:“不若斩首以遗之。”行密从之。未几,袭卒,行密哭之曰:“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也!吾好宽,而袭每劝我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

孙儒遣兵攻庐州,蔡俦以州降之。

朱珍拔萧县,据之,与时浦相拒,朱全忠欲自往临之。珍命诸军皆葺马厩,李唐宾部将严郊独惰慢,军吏责之,唐宾怒,见珍诉之。珍亦怒,以唐宾为无礼,拔剑斩之,遣骑白全忠,云唐宾谋叛。淮南左司马敬翔,恐全忠乘怒,仓猝处置违宜,故留使者,逮夜,然后从容白之,全忠果大惊。翔因为画策,诈收唐宾妻子系狱,遣骑往慰抚,全忠从之,军中始安。秋,七月,全忠如萧县,未至,珍出迎,命武士执之,责以专杀而诛之。诸将霍存等数十人叩头为之请,全忠怒,以床掷之,乃退。丁未,至萧县,以庞师古代珍为都指挥使。八月,丙子,全忠进攻时溥壁,会大雨,引兵还。

冬,十月,平卢节度使王敬武薨。子师范,年十六,军中推为留后,棣州刺史张蟾不从。诏以太子少师崔安潜兼侍中,充平卢节度使。蟾迎安潜至州,与之共讨师范。

以给事中杜孺休为苏州刺史,钱镠不悦,以知州事沈粲为制置指挥使。

杨行密遣马步都虞候田頵等攻常州。

十一月,上改名晔。

上将祀圆丘。故事,中尉、枢密皆衤癸衫侍从。僖宗之世,已具襕笏。至是,又令有司制法服,孔纬及谏官、礼官皆以为不可,上出手札谕之曰:“卿等所论至当。事有从权,勿以小瑕,遂妨大礼。”于是宦官始服剑佩侍祠。己酉,祀圆丘,赦天下。上在籓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杨复恭恃援立功,所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谋于宰相,孔纬、张浚劝上举大中故事,抑宦者权。复恭常乘肩舆至太极殿。他日,上与宰相言及四方反者,孔纬曰:“陛下左右有将反者,况四方乎!”上矍然问之,纬指复恭曰:“复恭陛下家奴,乃肩舆造前殿,多养壮士为假子,使典禁兵,或为方镇,非反而何!”复恭曰:“子壮士,欲以收士心,卫国家,岂反邪!”上曰:“卿欲卫国家,何不使姓李而姓杨乎?”复恭无以对。复恭假子天威军使杨守立,本姓胡,名弘立,勇冠六军,人皆畏之。上欲讨复恭,恐守立作乱,谓复恭:“朕欲得卿胡子在左右。”复恭见守立于上,上赐姓名李顺节,使掌六军管钥,不期年,擢至天武都头,领镇海节度使,俄加同平章事。及谢日,台吏申请班见百僚,孔纬判不集。顺节至中书,色不悦。他日,语微及之,纬曰:“宰相师长百僚,于意安乎?”顺节不敢复言。

朱全忠求领盐铁,孔纬独执以为不可,谓进奏吏曰:“朱公须此职,非兴兵不可!”全忠乃止。

田頵攻常州,为地道入城。中宵,旌旗甲兵出于制置使杜稜之寝室,遂虏之,以兵三万戍常州。

朱全忠遣庞师古将兵自颍上趋淮南,击孙儒。

十二月,甲子,王建败山行章及西川骑将宋行能于广都。行能夺还成都,行章退守眉州。壬申,行章请降于建。

戊寅,孙儒自广陵引兵度江,壬午,逐田頵,取常州,以刘建锋守之。儒还广陵,建锋又逐成及,取润州。

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之在襄阳也,有申屠生教之烧药为黄金。田令孜之弟过襄阳,巨容出金示之。及寓居成都,令孜求其方,不与,恨之,是岁,令孜杀巨容,灭其族。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大顺元年(庚戌,公元八九零年)

春,正月,戊子朔,群臣上尊号曰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改元。

李克用急攻邢州,孟迁食竭力尽,执王虔裕及汴兵以降。克用以安金俊为邢洺团练使。

壬寅,王建攻邛州,陈敬瑄遣其大将彭城杨儒将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战,屡败。杨儒登城,见建兵盛,叹曰:“唐祚尽矣!王公治众,严而不残,殆可以庇民乎!”遂帅所部出降。建养以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节度判官张琳为邛南招安使,引兵还成都。琳,许州人也。陈敬瑄分兵布寨于犀浦、郫、导江等县,发城中民户一丁,昼则穿重壕,采竹木,运砖石;夜则登城,击柝巡警,无休息。

韦昭度营于唐桥,王建营于东阊门外。建事昭度甚谨。辛亥,简州将杜有迁执刺史员虔嵩降于建,建以有迁知州事。

汴将庞师古等众号十万。度淮,声言救杨行密,攻下天长;壬子,下高邮。

二月,己未,资州将侯元绰执刺史杨戡降于王建,建以元绰知州事。

乙丑,加朱全忠守中书令。

庞师古引兵深入淮南,己巳,与孙儒战于陵亭,师古兵败而还。

杨行密遣其将马敬言将兵五千,乘虚袭据润州。李友将兵二万屯青城,将攻常州。安仁义、刘威、田頵败刘锋于武进,敬言、仁义、威屯润州。友,合肥人;威,慎县人也。

李克用将兵攻云州防御使赫连鐸,克其东城。鐸求救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匡威将兵三万赴之。丙子,邢洺团练使安金俊中流矢死,河东万胜军使申信叛降于鐸。会幽州军至,克用引还。

时溥求救于河东,李克用遣其将石和将五百骑赴之。

李克用巡潞州,以供具不厚,怒昭义节度使李克修,诟而笞之。克修惭愤成疾,三月,薨。克用表其弟决胜军使克恭为昭义留后。

赐宣歙军号宁国,以杨行密为节度使。

夏,四月,宿州将张筠逐刺史张绍光,附于时溥;朱全忠帅诸军讨之。溥出兵掠砀山,全忠遣牙内都指挥使朱友裕击之,杀三千馀人,擒石君和。友裕,全忠之子也。

乙丑,陈敬瑄遣蜀州刺史任从海将兵二万救邛州,战败,欲以蜀州降王建。敬瑄杀之,以徐公鉥代为蜀州刺史。丙寅,嘉州刺史朱实举州降于建。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坚执戎州刺史谢承恩降于建。

赫连鐸、李匡威表请讨李克用。朱全忠亦上言:“克用终为国患,今因其败,臣请帅汴、滑、孟三军,与河北三镇共除之。乞朝廷命大臣为统帅。”

初,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恭中废,更附田令孜而薄复恭。及复恭再用事,深恨之。上知浚与复恭有隙,特亲倚之。浚亦以功名为己任,每自比谢安、裴度。克用之讨黄巢屯河中也,浚为都统判官。克用薄其为人,闻其作相,私谓诏使曰:“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主上采其名而用之,他日交乱天下,必是人也。”浚闻而衔。上从容与浚论古今治乱,浚曰:“陛下英睿如此,而中外制于强臣,此臣日夜所痛心疾首也。”上问以当今所急,对曰:“莫若强兵以服天下。”上于是广募兵于京师,至十万人。

及全忠等请讨克用,上命三省、御史台四品以上议之,以为不可者什六七,杜让能、刘崇望亦以为不可。浚欲倚外势以挤杨复恭,乃曰:“先帝再幸山南,沙陀所为也。臣常虑其与河朔相表里,致朝廷不能制。今两河籓镇共请讨之,此千载一时。但乞陛下付臣兵柄,旬月可平。失今不取,后悔无及。”孔纬曰:“浚言是也。”复恭曰:“先朝播迁,虽籓镇跋扈,亦由居中之臣措置未得其宜。今宗庙甫安,不宜更造兵端。”上曰:“克用有兴复大功,今乘其危而攻之,天下其谓我何?”纬曰:“陛下所言,一时之体也;张浚所言,万世之利也。昨计用兵、馈运、犒赏之费,一二年间未至匮乏,在陛下断志行之耳。”上以二相言叶,僶俯从之,曰:“兹事今付卿二人,无贻朕羞!”五月,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以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宜慰使,京兆尹孙揆副之,以镇国节度使韩建为都虞候兼供军粮料使,以朱全忠为南面招讨使,王镕为东面招讨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赫连鐸副之。浚奏给事中牛徽为行营判官,徽曰:“国家以丧乱之馀,欲为英武之举,横挑强寇,离诸侯心,吾见其颠沛也!”遂以衰疾固辞。徽,僧孺之孙也。

李克恭骄恣不晓军事。潞人素乐李克修之简俭,且死非其罪,潞人怜之,由是将士离心。初,潞人叛孟氏,牙将安居受等召河东兵以取潞州。及孟迁以邢、洺、磁州归李克用,克用宠任之,以迁为军城都虞候,群从皆补右职,居受等咸怨且惧。昭义有精兵,号“后院将”。克用既得三州,将图河朔,令李克恭选后院将尤骁勇者五百人送晋阳,潞人惜之。克恭遣牙将李元审及小校冯霸部送晋阳,至铜鞮,霸劫其众以叛,循山而南,至于沁水,众已三千人。李元审击之,为霸所伤,归于潞。庚子,克恭就元审所馆视之,安居受帅其党作乱,攻而焚之,克恭、元审皆死。众推居受为留后,附于朱全忠。居受使召冯霸,不至。居受惧,出走,为野人所杀。霸引兵入潞,自为留后。

时朝廷方讨克用,闻克恭死,朝臣皆贺。全忠遣河阳留后朱崇节将兵入潞州,权知留后。克用遣康君立、李存孝将兵围之。

壬子,张浚帅诸军五十二都及邠、宁、鄜、夏杂虏合五万人发京师,上御安喜楼饯之。浚屏左右言于上曰:“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陛下除内患。”杨复恭窃听,闻之。两军中尉饯浚于长乐坂,复恭属浚酒,浚辞以醉,复恭戏之曰:“相公杖钺专征,作态邪?”浚曰:“俟平贼还,方见作态耳!”复恭益忌之。癸丑,削夺李罕之官爵。六月,以孙揆为昭义节度使,充招讨副使。

丁巳,茂州刺史李继昌帅众救成都,己未,王建击斩之。辛酉,资简都制置应援使谢从本杀雅州刺史张承简,举城降建。

孙儒求好于朱全忠,全忠表为淮南节度使。未几,全忠杀其使者,遂复为仇敌。

光启末,德州刺史卢彦威逐义昌节度使杨全玫,自称留后,求旌节,朝廷未许。至是,王熔、国弘信因张浚用兵,为之请,乃以彦威为义昌节度使。

张浚会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军于晋州。

更命义成军曰宣义。辛未,以朱全忠为宣武、宣义节度使。全忠以方有事徐、杨,征兵遣戍,殊为辽阔,乃辞宣义,请以胡真为节度使,从之。然后赋出入,皆制于全忠,一如巡属。及胡真入为统军,竟以全忠为两镇节度使,罢淮南不领焉。

秋,七月,官军至阴地关,朱全忠遣骁将葛从周将千骑,潜自壶关夜抵潞州,犯围入城。又遣别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将兵攻李罕之于泽州,又遣张全义、朱友裕军于泽州之北,为从周应援。季筠,下邑人也。全忠奏:“臣已遣兵守潞州,请孙揆赴镇。”张浚亦恐昭义遂为汴人所据,分兵二千,使揆将之趣潞州。八月,乙丑,揆发晋州,李存孝闻之,以三百骑伏于长子西谷中。揆建牙杖节,褒衣大盖,拥众而行。存孝突出,擒揆及赐旌节中使韩归范、牙兵五百馀人,追击馀众于刁黄岭,尽杀之。存孝械揆及归范,纟斥以素练,徇于潞州城下曰:“朝廷以孙尚书为潞帅,命韩天使赐旌节,葛仆射可速归大梁,令尚书视事。”遂纟斥以献于克用。克用囚之,既而使人诱之,欲以为河东副使。揆曰:“吾天子大臣,兵败而死,分也,岂能伏事镇使邪!”克用怒,命以锯锯之,锯不能入。揆骂曰:“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汝岂知邪!”乃以板夹之,至死,骂不绝声。

丙寅,孙儒攻润州。

苏州刺史杜孺休到官,钱镠密使沈粲害之。会杨行密将李友拔苏州,粲归杭州。镠欲归罪于粲而杀之,粲奔孙儒。

王建退屯汉州。

陈敬瑄括富民财以供军,置征督院,逼以桎梏棰楚,使各自占。凡有财者如匿赃、虚占,急征,咸不聊生。

李罕之告急于李克用,克用遣李存孝将五千骑救之。

九月,壬寅,朱全忠军于河阳。汴军之初围泽州也,呼李罕之曰:“相公每恃河东,轻绝当道。今张相公围太原,葛仆射入潞府,旬日之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何路求生邪!”及李存孝至,选精骑五百,绕汴寨呼曰:“我,沙陀之求穴者也,欲得尔肉以饱士卒,可令肥者出斗!”汴将邓季筠,亦骁将也,引兵出战,存孝生擒之。是夕,李谠、李重胤收众遁去,存孝、罕之随而击之,至马牢山,大破之,斩获万计,追至怀州而还。存孝复引兵攻潞州,葛从周、朱崇节弃潞州而归。戊申,全忠庭责诸将桡之罪,斩李谠、李重胤而还。

李克用以康君立为昭义留后,李存孝为汾州刺史。存孝自谓擒孙揆功大,当镇昭义,而君立得之,愤恚不食者数日,纵意刑杀,始有叛克用之志。李匡威攻蔚州,虏其刺史邢善益,赫连鐸引吐蕃、黠戛斯众数万攻遮虏平,杀其军使刘胡子。克用遣其将李存信击之,不胜;更命李嗣源为存信之副,遂破之。克用以大军继其后,匡威、鐸皆败走,获匡威之子武州刺史仁宗及鐸之婿,俘斩万计。

李嗣源性谨重廉俭,诸将相会,各自诧勇略,嗣源独默然,徐曰:“诸君喜以口击贼,嗣源但以手击贼耳。”众惭而止。

杨行密以其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月,孙儒遣刘建锋攻拔常州,杀行周,遂围苏州。

邛州刺史毛湘,本田令孜亲吏,王建攻之急,食尽,救兵不至。壬戌,湘谓都知兵马使任可知曰:“吾不忍负田军容,吏民何罪!尔可持吾头归王建。”乃沐浴以俟刃。可知斩湘及二子降于建,士民皆泣。甲戌,建持永平旌节入邛州,以节度判官张琳知留后。缮完城隍,抚安夷獠,经营蜀、雅。冬,十月,癸未朔,建引兵还成都,蜀州将李行周逐徐公鉥,举城降建。

乙酉,朱全忠自河阳如滑州视事,遣使者请粮马及假道于魏以伐河东,罗弘信不许,又请于镇,镇人亦不许。全忠乃自黎阳济河击魏。

加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侍中,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同平章事。

官军出阴地关,游兵至于汾州。李克用遣薛志勤、李承嗣将骑三千营于洪洞,李存孝将兵五千营于赵城。镇国节度使韩建以壮士三百夜袭存孝营,存孝知之,设伏以待之。建兵不利,静难、凤翔之兵不战而走,禁军自溃。河东兵乘胜逐北,抵晋州西门。张浚出战,又败,官军死者近三千人。静难、凤翔、保大、定难之军先渡河西归,浚独有禁军及宣武军合万人,与韩建闭城拒守,自是不敢复出。存孝引兵攻绛州,十一月,刺史张行恭弃城走。存孝进攻晋州,三日,与其众谋曰:“张浚宰相,俘之无益;天子禁兵,不宜加害。”乃退五十里而军;浚、建自含口遁去。存孝取晋、绛二州,大掠慈、隰之境。先是,克用遣韩归范归朝,附表讼冤,言:“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翦黄巢,黜襄王,存易定,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未必非臣之力也。若以攻云州为臣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讨?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且朝廷当阽危之时,则誉臣为韩、彭、伊、吕;及既安之后,则骂臣为戎、羯、胡、夷。今天下握兵立功之人,独不惧陛下它日之骂乎!况臣果有大罪,六师征之,自有典刑,何必幸臣之弱而后取之邪!今张浚既出帅,则固难束手,已集蕃、汉兵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其不胜,甘从削夺。不然,方且轻骑叩阍,顿首丹陛,诉奸回于陛下之扆座,纳制敕于先帝之庙庭,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锧。”表至,浚已败,朝廷震恐。浚与韩建逾王屋至河阳,撤民屋为筏以济河,师徒失亡殆尽。是役也,朝廷倚朱全忠及河朔三镇;及浚至晋州,全忠方连兵徐、郓,虽遣将攻泽州而身不至。行营乃求兵粮于镇、魏,镇、魏倚河东为扞蔽,皆不出兵;惟华、邠、凤翔、鄄、夏之兵会之。兵未交而孙揆被擒,幽、云俱败,杨复恭复从中沮之,故浚军望风自溃。

十二月,己丑,孙儒拔苏州,杀李友。安仁义等闻之,焚润庐舍,夜遁。儒使沈粲守苏州,又遣其将归传道守润州。

辛丑,汴将丁会、葛从周击魏,渡河,取黎阳、临河,庞师古、霍存下淇门、卫县,朱全忠自以大军继之。

是岁,置升州于上元县,以张雄为刺史。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大顺二年(辛亥,公元八九一年)

春,正月,罗弘信军于内黄。丙辰,朱全忠击之,五战皆捷,到永定桥,斩首万馀级。弘信惧,遣使厚币请和。全忠命止焚掠,归其俘,还军河上。魏博自是服于汴。

庚申,制以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孔纬为荆南节度使,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浚为鄂岳观察使。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崔昭纬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徐彦若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昭纬,慎由从子;彦若,商之子也。杨复恭使人劫孔纬于长乐坡,斩其旌节,资装俱尽,纬仅能自免。李克用复遣使上表曰:“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名是罪人,不敢归陛下籓方,且欲于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俟指麾。”诏再贬孔纬均州刺史,张浚连州刺史。赐克用诏,悉复其官爵,使归晋阳。孙儒尽举淮、蔡之兵济江,癸酉,自润州转战而南,田頵、安仁义屡败退,杨行密城戍皆望风奔溃。儒将李从立奄至宣州东溪,行密守备尚未固,众心危惧,夜,使其将合肥台濛将五百人屯溪西;濛使士卒传呼,往返数四,从立以为大众继至,遽引去。儒前军至溧水,行密使都指挥使李神福拒之。神福阳退以示怯,儒军不设备,神福夜帅精兵袭之,俘斩千人。

二月,加李克用守中书令,复李罕之官爵;再贬张浚绣州司户。

韦昭度将诸道兵十馀万讨陈敬瑄,三年不能克,馈运不继,朝议欲息兵。三月,乙亥,制复敬瑄官爵,令顾彦朗、王建各帅众归镇。

王师范遣都指挥使卢弘击攻棣州刺史张蟾,弘引兵还攻师池,师范使人以重赂迎之,曰:“师范童騃,不堪重任,愿得避位,使保首领,公之仁也。”弘以师范年少,信之,不设备。师范密谓小校安丘刘鄩曰:“汝能杀弘,吾以汝为大将。”弘入城,师范伏甲而享之,鄩杀弘于座及其党数人。师范慰谕士卒,厚赏重誓,自将以攻棣州,执张蟾,斩之。崔安潜逃归京师。师范以鄩为马步副都指挥使。诏以师范为平卢节度使。师范和谨好学,每本县令到官,师范辄备仪卫往谒之;令不敢当,师范命客将挟持,令坐于听事,自称“百姓王师范”,拜之于庭。僚佐或谏,师范曰:“吾敬桑梓,所以教子孙不忘本也。”

张浚至蓝田,逃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为纬、浚讼冤,朝廷不得已,并听自便。纬至商州而还,亦寓居华州。

邢洺节度使安知建潜通朱全忠,李克用表以李存孝代之。知建惧,奔青州,朝廷以知建为神武统军。知建帅麾下三千人将诣京师,过郓州。朱瑄与克用方睦,伏兵河上,斩之,传首晋阳。

夏,四月,有彗星见于三台,东行入太微,长十丈馀。甲申,赦天下。

成都城中乏食,弃儿满路。民有潜入行营贩米入城者,逻者得之,以白韦昭度,昭度曰:“满城饥甚,忍不救之!”释勿问。亦有白陈敬瑄者,敬瑄曰:“吾恨无术以救饿者,彼能如是,勿禁也。”由是贩者浸多,然所致不过斗升,截筒,径寸半,深五分,量米而鬻之,每筒百馀钱,饿殍狼籍。军民强弱相陵,将吏斩之不能禁;乃更为酷法,或断腰,或斜劈,死者相继而为者不止。人耳目既熟,不以为惧。吏民日窘,多谋出降,敬瑄悉捕其族党杀之,惨毒备至。内外都指挥使、眉州刺史成都徐耕,性仁恕,所全活数千人。田令孜曰:“公掌生杀而不刑一人,有异志邪?”耕惧,夜,取俘囚戮于市。

王建见罢兵制书,曰:“大功垂成,奈何弃之!”谋于周庠,庠劝建请韦公还朝,独攻成都,克而有之。建表称:“陈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愿毕命以图成功。”昭度无如之何,由是未能东还。建说昭度曰:“今关东籓镇迭相吞噬,此腹心之疾也,相公宜早归庙堂,与天子谋之。敬瑄,疥癣耳,当以日月制之,责建,可办也!”昭度犹豫未决。庚子,建阴令东川将唐友通等擒昭度亲吏骆保于行府门,脔食之,云其盗军粮。昭度大惧,遽称疾,以印节授建,牒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即日东还。建送至新都,跪觞马前,泣拜而别。昭度甫出剑门,即以兵守之,不复内东军。昭度至京师,除东都留守。建急攻成都,环城烽堑亘五十里。有狗屠王鹞,请诈得罪亡入城说之,使上下离心,建遣之。鹞入见陈敬瑄、田令孜,则言“建兵疲食尽,将遁矣”,出则鬻茶于市,阴为吏民称建英武,兵势强盛;由是敬瑄等懈于守备而众心危惧。建又遣其将京兆郑渥诈降以觇之,敬瑄以为将,使乘城,既而复以诈得归。建由是悉知城中虚实,以渥为亲从都指挥使,更姓名曰王宗渥。

以武安节度使周岳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李克用大举击赫连鐸,败其兵于河上,进围云州。

杨行密遣其将刘威、朱延寿将兵三万击孙儒于黄池,威等大败。延寿,舒城人也。孙儒军于黄池,五月,大水,诸营皆没,乃还扬州,使其将康暀据和州,安景思据滁州。

丙午,立皇子祐为德王。

杨行密遣其将李神福攻和、滁,康暀降,安景思走。

秋,七月,李克用急攻云州,赫连鐸食尽,奔吐谷浑部,既而归于幽州。克用表大将石善友为大同防御使。

朱全忠遣使与杨行密约共攻孙儒。儒恃其兵强,欲先灭行密,后敌全忠,移牒籓镇,数行密、全忠之罪,且曰:“俟平宣、汴,当引兵入朝,除君侧之恶。”于是悉焚扬州庐舍,尽驱丁壮及妇女渡江,杀老弱以充食。行密将张训、李德诚潜入扬州,灭馀火,得谷数十万斛以赈饥民。泗州刺史张谏贷数万斛以给军,训以行密之命馈之,谏由是德行密。

邢洺节度使李存孝劝李克用攻镇州,克用从之。八月,克用南巡泽潞,遂涉怀孟之境。

朱全忠遣其将丁会攻宿州,克其外城。

乙未,孙儒自苏州出屯广德,杨行密引兵拒之。儒围其寨,行密将上蔡李简帅百馀人力战,破寨,拔行密出之。

王建攻陈敬瑄益急,敬瑄出战辄败,巡内州县率为建所取。威戎节度使杨晟时馈之食,建以兵据新都,彭州道绝。敬瑄出,慰勉士卒,皆不应。辛丑,田令孜登城谓建曰:“老夫向于公甚厚,何见困如是?”建曰:“父子之恩岂敢忘!但朝廷命建讨不受代者,不得不然。倘太师改图,建复何求!”是夕,令孜自携西川印节诣建营授之,将士皆呼万岁。建泣谢,请复为父子如初。先是,建常诱其将士曰:“成都城中繁盛如花锦,一朝得之,金帛子女恣汝曹所取,节度使与汝曹迭日为之耳!”壬寅,敬瑄开城迎建。建署其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使先入城。乃谓将士曰:“吾与汝曹三年百战,今始得城,汝曹不忧不富忠,慎勿焚掠坊市。吾已委张勍护之矣,彼幸执而白我,我犹得赦之;若先斩而后白,吾亦不能救也!”既而士卒有犯令者,勍执百馀人,皆捶其胸而杀之,积尸于市,众莫敢犯。故时人谓勍为“张打胸”。癸卯,建入城,自称西川留后。小校韩武数于使厅上马,牙司止之,武怒曰:“司徒许我迭日为节度使;上马何为!”建密遣人刺杀之。

初,陈敬瑄之拒朝命也,田信孜欲盗其军政,谓敬瑄曰:“三兄尊重,军务烦劳,不若尽以相付,日具记事咨呈,兄但高居自逸而已。”敬瑄素无智能,忻然许之。自是军事皆不由己,以至于亡。建表敬瑄子陶为雅州刺史,使随陶之官,明年,罢归,寓居新津,以一县租赋赡之。

癸丑,建分遣士卒就食诸州,更文武坚姓名曰王完阮,谢从本曰王宗本。陈敬瑄将佐有器干者,建皆礼而用之。

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总宿卫兵,专制朝政,诸假子皆为节度使、刺史,又养宦官子六百人,皆为监军。假子龙剑节度使守贞、武定节度使守忠不输贡赋,上表讪薄朝廷。上舅瑰求节度使,上访于复恭,复恭以为不可。瑰怒,诟之。瑰出入禁中,颇用事,复恭恶之,奏以为黔南节度使。至吉柏津,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覆诸江中,宗族宾客皆死,以舟败闻。上知复恭所为,深恨之。李顺节既宠贵,与复恭争权,尽以复恭阴事告上,上乃出复恭为凤翔监军,复恭愠怼,不肯行,称疾,求致仕。九月,乙卯,以复恭为上将军致仕,赐以几杖。使者致诏命还,复恭潜遣腹心张绾刺杀之。

加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兼中书令。

东川节度使顾彦朗薨,军中推其弟彦晖知留后。

冬,十月,壬午,宿州刺史张筠降于丁会。

癸未,以永平节度使王建为西川节度使;甲申,废永平军。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纳直言,好施乐士,用人各尽其才,谦恭俭素;然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

杨复恭居第近玉山营,假子守信为玉山军使,数往省之。或告复恭与守信谋反,乙酉,上御安喜门,陈兵自卫,命天威都将李顺节、神策军使李守节将兵攻其第。张绾帅家众拒战,守信引兵助之,顺节等不能克。丙戌,禁兵守含光门,俟其开,欲出掠两市,遇刘崇望,立马谕之曰:“天子亲在街东督战,汝曹皆宿卫之士,当于楼前杀贼立功,勿贪小利,自取恶名。”众皆曰:“诺。”遂从崇望而东。守信之众望见兵来,遂溃走。守信与复恭挈其族自通化门出,趣兴元,永安都头权安追之,擒张绾,斩之。复恭至兴元,杨守亮、杨守忠、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同举兵拒朝廷,以讨李顺节为名。守厚,亦复恭假子也。

李克用攻王镕,大破镇兵于龙尾岗,斩获万计,遂拔临城,攻元氏、柏乡;李匡威引幽州兵救之。克用大掠而还,军于邢州。

十一月,曹州都将郭铢杀刺史郭词,降于朱全忠。

泰宁节度使朱瑾将万馀人攻单州。

乙丑,时溥将刘知俊帅众二千降于朱全忠。知俊,沛人,徐之骁将也。溥军自是不振。全忠以知俊为左右开道指挥使。

辛未,寿州将刘弘鄂恶孙儒残暴,举州降朱全忠。

十二月,乙酉,汴将丁会、张归霸与朱瑾战于金乡,大破之,杀获殆尽,瑾单骑走免。

天威都将李顺节恃恩骄横,出入常以兵自随。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君遂恶之,白上,恐其作乱。戊子,二人以诏召顺节,顺节入至银台门,二人邀顺节于仗舍坐语,供奉官似先知自后斩其首,从者大噪而出。于是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大掠永宁坊,至暮乃定,百官表贺。

孙儒焚掠苏、常,引兵逼宣州,钱镠复遣兵据苏州。儒屡破杨行密之兵,旌旗辎重亘百馀里。行密求救于钱镠,镠以兵食助之。

以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遣中使宋道弼赐旌节。杨守亮使杨守厚囚道弼,夺其旌节,发兵攻梓州。癸卯,彦晖求救于王建;甲辰,建遣其将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宗弼救东川。建密谓诸将曰:“尔等破贼,彦晖必犒师,汝曹于行营报宴,因而执之,无烦再举。”宗侃破守厚七砦,守厚走归绵州。彦晖具犒礼,诸将报宴,宗弼以建谋告之,彦晖乃以疾辞。

初,李茂贞养子继臻据金州,均州刺史冯行袭攻下之,诏以行袭为昭信防御使,治金州。杨守亮欲自金、商袭京师,行袭逆击,大破之。

是岁,赐泾原军号曰彰义,增领渭、武二州。福建观察使陈岩疾病,遣使以书召泉州刺史王潮,欲授以军政,未至而岩卒。岩妻弟都将范晖讽将士推己为留后,发兵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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