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太平天国政体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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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太平天国政体考(三)


五、太平天国虚君制的破坏
太平天国虚君制的破坏,先起于东王杨秀清,而成于天王洪秀全。
太平天国前期军师职权是由杨秀清执掌的。他英明地行使职权,取得了非凡的业绩。以《贼情汇纂》为代表的反动记载说他“一切专擅”,“自揽大权”,曲解了他,导致后人对他的评论起了错觉。我们必须予以扫除。杨秀清的丰功伟绩,在太平天国史上,是必须大书特书的。但是,破坏太平天国虚君制的责任,杨秀清则必须担负首先破坏的罪行。
在太平天国的虚君制下,天王洪秀全虽徒存虚名,但却是太平天国的元首——君主,他称万岁,临朝称尊,依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严。而杨秀清身任军师,尽管手握太平天国的权柄,“一朝之大,是首一人”(据《李秀成自述》。)。但他祗得称九千岁,他朝见天王时,还要站在陛下,他所决定的政务,还要在形式上奏请天王取旨。总之,天王洪秀全居第一位,军师杨秀清只居第二位。对于这个正在日益滋长着农民消极方面的狭隘性和自私性的缺点,而又受着封建思想严重侵蚀的杨秀清说来,是不甘心的。因此,他就要把太平天国君主的宝座夺而取之。丙辰六年五月,他假托天父下凡逼洪秀全承认他称万岁,企图把太平天国的主(君主)和军师的权位集于他一人之身。这样,就破坏了太平天国的虚君制。杨秀清必须担负首先破坏太平天国虚君制的罪责的。但是,杨秀清逼称万岁事件,以他本人被杀而告终,他还不曾彻底动摇了虚君制。
太平天国虚君制的破坏,成于洪秀全之手。洪秀全是一个伟大的农民革命领袖,他敢于打倒孔丘,敢于掀起天翻地覆的太平天国起义,他颁布了历史上第一个农民革命的纲领——《天朝田亩制度》。但是,他中封建思想的毒极深,他不但要父子公孙江山万年,他还要做一个专制的君主。他在辛开元年即天王位那一年,就颁布《幼学诗》(据一九五五年三月,在山西省临汾县北刘村发现的太平天国辛开元年新刻的《幼学诗》封面刻板,知此书为辛开无年所刻。),这是一部教本。其《朝廷》一章道:
天朝严肃地,咫尺凛天威。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逞。其《君道》一章道:
一人首出正,万国定咸宁。王独操威柄,谗邪遁九渊。在后来另一部《天父诗》中,他又有一首说教的诗道:
只有媳错无爷错,只有婶错无哥错,只有人错无天错,只有臣错无主错(见《天父诗》三百七十八首。)。在这部《天父诗》中,还有“一句半句都是旨,认真遵旨万万年”(见《天父诗》四百十七首。),“遵旨得救逆旨刀”(见《天父诗》四百十八首。)等句,充分流露了他的君主专制思想。
以抱有这种君主专制思想的洪秀全,在太平天国前期行虚君制的时候,他不得不受着政体的限制,做一个“临朝不理政”,只拥有皇帝的尊严,而没有实权的元首。但到经过天京事变,他杀了杨秀清,诛了韦昌辉后,便不同了。《李秀成自述》记其事说:
翼王回京,合朝同举翼王提理政务,众人欢说。主有不乐之心,专用安、福两王。安王即是王长兄洪仁发,福王即王次兄洪仁达。主用二人,朝中之人心甚不欢说。……押制翼王,是以翼王与安、福王三人结怒(怨),被忌押制出京。合朝同举石达开提理政务,就是继任杨秀清军师的地位,也就是要继续虚君制,所以“众人欢说,主有不乐之心”。洪秀全封长兄洪仁发为安王,次兄洪仁达为福王,专任两兄,使石达开不能行使职权,这就是剥夺军师的职权,所以“朝中之人心甚不欢说”。洪秀全除了用两兄来挟制石达开外,他还“诏旨频降仍,重重生疑忌”(见太平天国丁巳七年五月《石达开出走告示》。),亲自来压制石达开。结果,石达开被迫出走了。洪秀全就把军师职权全抓归手中,于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主是朕做,军师亦是朕做”,作为一个专制的君主,破坏了太平天国的虚君制了。过去,我们对这件大事’都认为群众拥护石达开,洪秀全则猜忌石达开,是人事问题。今天,我们考明了太平天国的政体,才知道人事只是表面现象,而本质实是群众拥护虚君制,洪秀全则要破坏虚君制,是太平天国一场对政体的带有根本性的大斗争。
太平天国己未九年三月,洪仁□从香港到天京,封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洪秀全是把军师的“名”交出来了,但军师的“实”,他却是紧紧地抓住不放。洪仁□这个作为“朝纲之首领”,外国人也称为“总理国务”(据吴士礼《太平天国天京观察记》,见简又文《太平天国杂记》。)的军师,只是一个空架子,已经没有权力了。有一个英国翻译官富礼赐(R.J.Forrest)和洪仁□很熟,常在干王府吃饭闲谈,还在府中住过。他在《天京游记》(见简又文《太平天国杂记》。)里记洪仁□和他闲谈说:
席间,他便告诉你欲改革各事如何困难,天王如何不听人言,各王如何不尊重其威权。在太平天国前期行虚君制时,权力在军师,天王只有“旨准”,“从无驳者”,能不听从军师吗?列王能不听军师的命吗?洪仁□这寥寥两句话,道尽了太平天国后期军师有名无实的真情。富礼赐又记干王府六部处理政务事说:
入府门,经过污秽的空地,即到一排屋子,是为六部。有时有些苦力在屋内。有一较大的屋子,内有三个书手常在那里写字于黄纸上——大约这几个人即是该六部的全部人员也。户部内装有好些煤炭,礼部的用处更为卑下了。这六部之上层为罗孝全之寓所。
作为太平天国的堂堂军师,被外国人称为总理国务的干王府,在那里办理国务的只有三个书手。掌管全国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收支等事务的户部却作为堆煤炭之用。掌管国家的典章法度、祭祀、学校、科举等事务的礼部的用处更为卑下,至于怎样卑下,富礼赐还没有说出来呢。六部在楼下,而一个外国牧师罗孝全却高踞整个六部的楼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我们不妨对照一下当年杨秀清任军师时东王府处理政务的情况。《贼情汇纂》卷七《伪文告上·伪诰谕》说:
所有政事悉由伪侯相商议停妥,具禀于石逆,不行则寝其说,行即代杨逆写成诰谕,差伪翼参护送杨逆头门,交值日伪尚书挂号讫,击鼓传进,俄顷盖印发出,即由伪东参护送韦逆伪府登簿,再送石逆处汇齐,由佐天侯发交疏附官分递各处,虽层层转达,而毫无窒碍,曾于一日之内,发谕至三百件之多。
这段记载,只是就发布命令一事说的,便已经看见太平天国前期以军师为首的政府机关,好似机器一样运转,全国政务,川流不息地集中到正军师杨秀清东王府,又立即从东王府发出指挥。而今,作为军师的洪仁□干王府,却冷冷清清到了这种境地,其权力已不在军师,那是不言而喻的了。
到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五月,保卫天京的雨花台要寨失陷后,洪秀全不得不封李秀成为军师。但李秀成有没有得到军师的权力呢?据《李秀成自述》说,当时敌人兵临苏、杭,李秀成请去指挥。那时候,要守天京,必须依靠苏、杭物资的支持,没有苏、杭,天京就不能守。李秀成要去苏、杭,是从全局出发的。乃再三奏请,洪秀全都不准。苏、杭守将日日飞文告急,李秀成再力奏,洪秀全才准他前去,限四十日回京,如过期不回,以国法从事。这那里还有军师的权力!其后形势日益险恶,李秀成打算采取放弃天京,取道江西,绕湖北,与远征陕西的陈得才军队会合,踞西北以图中原的战略。他在苏州召开了几次军事会议,得到一致赞成(李秀成在苏州开军事会议讨论这个战略事,系据王维周译呤□着《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二十五章。据呤□说他本人也曾参加过几次这个会议。)。到苏州失守后,他赶回天京,上殿向洪秀全奏请旨准执行。洪秀全大怒,不准,痛责李秀成。迫得李秀成要学封建皇朝的忠臣“尸谏”那样,请洪秀全当殿杀死他。洪秀全仍不听。这更那里还有什么军师的权力!又据《李秀成自述》说:洪秀全留他守天京,而“京中政事,俱交其兄洪仁达提理”,他“并未任阖城之事”。可知李秀成也同样没有得到军师的权力。
在这里,我们还必须指出《李秀成自述》里说的太平天国前期“因东王天王实信,权太重”,而经过“东、北、翼三王弄怕,故未肯信外臣,专信同姓之重”的话的错误。洪仁□是李秀成说的洪秀全“专信同姓之重”的人了。在《自述》另一处,他又指明洪仁□是洪秀全第三重用的人了。但是,洪秀全封洪仁□为军师,只给虚名,不给实权。这就可知断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在前期,太平天国行使虚君制,权在军师,并不是他“实信”杨秀清而给杨秀清权力。到天京事变后,他把军师的权抓回来,把权力揽在己手,破坏了虚君制,就是自己信任的族弟,并且把他称为“爷爷生定家军师,板荡忠臣,可为万世法”(洪秀全《封洪仁□诏》中语。)的洪仁□也没有权力了。
洪秀全在剥夺了军师权力的同时,就进行彻底的大权独揽。他先设立六部。《李秀成自述》在记后期乱封王爵事里说:
司任保官之部,得私肥己,故而保之。有些有艮刃(银钱)者,欲为作乐者,用刃(钱)到部,而又保之。
这个“保官之部”,就是吏部。考英国伦敦不列颠博物院藏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幼主五件诏旨,便有两件是旨准吏部保举官员的(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十五日幼主《追封卢明信曾添养并升授练顺森职诏》,同年正月二十六日《升授赖冠英等职并追封刘长发诏》。)。该院所藏幼主庚申十年有关封职的沼旨,又有“令吏部排衔”(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十三日幼主《封杨庆善等爵诏》。)、“令吏部发印凭”(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九月二十七日幼主《升授陈志书职诏》。)、令“吏部官颁印”(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九月三十一日幼主《封李容发为忠二殿下诏》。)等诏令。可见后期铨选的权已归吏部,与前期“铨选不由吏部”的制度完全不同了。
《李秀成自述》记他的妻舅宋永祺有通敌事,补王莫仕暌知道,对李秀成说:“我为天王刑部,今有此事,尔即调尔妻舅宋永祺到场,与我讯问。不然,我亦要先行启奏”。后来“将艮(银)用与莫仕暌,而后宽刑不治其罪,奏轻旨办”。我们可以对照前期办理刑事的制度,《贼情汇纂》录有一封杨秀清率领韦昌辉、石达开奏请《处决吸鸦片烟犯周亚九等本章》,此案先由前叁巡查赖桂英拿获人犯、烟具、烟土等件,由赖桂英详殿右式检点胡海隆,又由胡海隆详夏官正丞相何震川,层层审讯确实,取有口供,再由何震川上禀杨秀清等,经过杨秀清等审核定案,然后上本章启洪秀全取旨,权力在于军师。而宋永祺一案,则权力在“天王刑部”,即总揽归天王个人之手。前后期制度的不同,可说是□如指掌的了。
又考太平天国庚申十年九月三十一日幼主《建造九重天廷诏》说:
朕旨准,今特诏表们、叔们转饬工部官兴工相度,建造正九重天廷,以慰爷皇圣心。同年十一月初九日,幼主《准修辅天府诏》说:
朕旨准,令工部官遵造,鸠工一同建正九重天廷及辅天府也。据此,知后期工部冬官已实际担任工部事,与前期名将罗大纲、陈玉成作为官阶而任冬官丞相的制度完全不同了。
在太平天国后期,天王洪秀全和幼主诏臣民的诏旨都有诏及六部(详见下面引文。)。考现所见幼主封职诏中封授六部官的有吏部正天官部官领袖朱兆英(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幼主《升授朱兆英等职诏》。),吏部又正天官胡海隆(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十一月初九日幼主《准修造辅天府诏》。),吏部又付天官张兆安(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幼主《升授赖冠英等职诏》。),礼部又正春官练顺森(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十五日幼主《追封卢明信曾添养升授练顺森诏》。),礼部又付春官秦日南(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幼主《升授赖冠英等职诏》。),工部正冬官宾福寿(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幼主《升授朱兆英等职诏》。),工部又正冬官秦日来(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幼主《升授赖冠英等职诏》。)等。其吏部正天官,则为部官领袖,就是六部官的首领,职同付掌率(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幼主《升授朱兆英等职诏》。)。据此可知六部为吏部天官、户部地官、礼部春官、兵部夏官、刑部秋官、工部冬官,而每部有正、又正、付、又付,六部长官共二十四员。
在这里,必须考明一件事,以免误会。就是在太平天国后期,除了有实际分掌全国政务的吏部天官、户部地官、礼部春官、兵部夏官、刑部秋官、工部冬官等六部的建立外,约在壬戌十二年,另有一种吏部天僚、户部地僚、礼部春僚、兵部夏僚、刑部秋僚、工部冬僚,也分正、又正、副、又副,分加于干王洪仁□、翼王石达开、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赞王蒙得恩、侍王李世贤、辅王杨辅清、章王林绍璋、豫王胡以□、顺王李春发、护王陈坤书、顾王吴如孝、扶王陈得才、对王洪春元、勤王林启容、弼王黄得用,补王莫仕葵、敬王林大居、畏王秦日南、爱王黄崇发、恤王洪仁政、就王黄盛爵、报王秦日源、顶王萧朝富等二十四个王的称号里面(据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卷十《贼酋名号谱》。)。这一种制度,是和分掌全国政务的六部六官绝不相同的,也不同于前期作为官阶的六官丞相,只作为一种称号加于这二十四个王爵之上。其中如李秀成、李世贤、杨辅清。陈坤书、吴如孝、陈得才、黄崇发等都在京外领兵作战,胡以□、蒙得恩、林启容都已逝世,陈玉成大约也牺牲了,可知此种加号与实际任务实是两回事。只有刑部正秋僚补王莫仕葵一人,实任天朝刑部。他应另有担任实职的职衔“刑部正秋官”,这个“刑部正秋僚”则为加于王爵之上的称号。惟是否如此,太平天国晚期制度紊乱,文献残缺,现在已难于稽考了。
洪秀全剥夺了军师权力,把国务分归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掌管,而由六部向他和他的儿子幼主直接负责。这是与朱元璋废丞相,设六部的用意和目的完全相同,都是为要把大权收归己手,以厉行君主专制。所以,辛酉十一年正月初,英国侵略者水师提督何伯(J.Hope)自吴淞率舰西上,调查长江开埠事宜,他特派步兵中校吴士礼(G.L.Wolseley)入天京,调查太平天国实情。吴士礼写有一篇《太平天国天京观察记》述太平天国的政制说:
各王分管各部政事。他们分设各“部”衙门一如清廷,由各王分掌之。但所有权柄集中于天王。如不经其裁可,一切要务俱不得执行(见简又文译吴士礼《太平天国天京观察记》。)。吴士礼所说“分设各部衙门”,就是我们上面所考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据吴士礼亲见太平天国六部衙门的职掌,“一如清廷”,权力既分归六部掌管,剥夺了军师的权力,那就必然“权柄集中于天王”的了。
在太平天国前期,天王不发上谕,不预政务,到了后期,却完全相反。安民由天王派官前来了(据《襄天军主将黄、里天安张、阵天安口布告》说:指日安民官到,谕诏减征钱粮”,知安民官是奉天王诏旨前来的,年代已破损缺失,但从布告者的官衔爵位看,知是太平天国后期的布告,约在壬戌十二年间。)。减征钱粮由天王颁诏执行了(据太平天国庚申十年九月二十四日天王《谕苏省及所属郡县四民诏》。)。派官镇守要地由天王降诏任命了(据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天王《命薛之元镇守天浦省诏》。)。调动军队作战由天王下诏令了(据清咸丰十年正月甲申清朝钦差大臣和春奏说:“洪逆号召上游贼党,意图下窜,请饬楚,皖各路统兵大员乘机会剿”(见王先谦《咸丰东华录》卷九十)。这是庚申十年三月打垮江南大营之役,天王调兵发的上谕。这道上谕,今尚未发现。)。给外国专使的文书也由天王发给了(例如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十一月天王《赐英国全权特使额尔金诏》。)。连“西洋众弟妹、众使徒”也诏及了(例如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二月十七日天王《太平天国今日是诏》。)。总之,在太平天国后期,不论民政、军事、外交等等,无不由天王谕诏施行。因此,在太平天国前期,清朝钦差大臣向荣从金田起义就与太平军作战,一直跟追到天京,驻军在天京东门外孝陵卫两年半之久,并且对从天京逃出来的人“详加访问”,竟以“洪秀全实无其人”奏复皇帝的询问。再经过一年多,劫得杨秀清本章稿本,见有“旨准”二字后,还以为“似有其人”,向皇帝奏报。而到了后期,上面说的那个英国军官吴士礼,到天京只住了一星期,根据他亲眼所见,对洪秀全就作出了“专制的天王”(见简又文译吴士礼《太平天国天京观察记》。)的论述。天王洪秀全在太平天国前期和后期两种绝然不同的形像,正是深刻地反映了前期虚君制与后期虚君制破坏后的截然不同。
洪秀全破坏了虚君制,行使了君主专制,从他个人说来,确实是做到了“如不经其裁可,一切耍务俱不得执行”,把所有权柄都集中在他一人之手。举一事来说,辛酉十一年正月,洪秀全准许了英国海军提督何伯要求,在天京停泊一军舰,照料商务。这是一件大事,当然是必须洪秀全主决的。但到三月,英舰请求在江边借地三丈,盖屋贮煤,以供燃烧,既准其停泊,这便是连带而起的事了。而负责处理国务的赞嗣君蒙时雍、忠诚二天将李春发却“未便檀专”,无权处理,而必须“登朝面奏”,取得洪秀全“旨准”,然后遵旨执行(据赞嗣君蒙时雍忠诚二天将李春发《复敛天安梁溉天安萧书》。)。从这一事件看来,可知吴士礼的话确是不错的。但是,对太平天国来说,却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洪秀全既成了一个“专制的天王”,全权在手,他就任人唯亲。他第一重用的是他的外甥幼西王萧有和。第二重用的是他的长兄洪仁发、次兄洪仁达。第三重用的是族弟干王洪仁□。第四重用的是女婚金王钟万信、凯王黄栋梁、捷王黄文胜(据《李秀成自述》。)。这些都是他的亲人。庚申十年,萧有和还是十岁的时候(美国牧师何默斯(J.L.Holmes)于太平天国庚申十年(一八六○年)夏,到天京访问,在天朝宫殿见到萧有和。他记萧有和道:“这位显要,却是一个十二岁或十四岁的小孩子”(见黎世清译贺翼柯《戈登在中国》引何默斯报告)。案洪秀全于一八四九年六月与冯云山再回广西。到一八五○年六月,决定起义时,始接他的家人前来(据简又文译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洪宣娇和萧朝贵当在此时结婚,则萧有和的出生,最早不能在一八五一年春前。以当时两广人算年龄习惯计,他到一八六○年时只是十岁。可能个子长得高大些,或者是穿了朝服、朝鞋,显得高大些,所以何默斯把他看成十二岁,或十四岁的吧。),就兼任赍奏官的重职,三年后,权力达到“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据《李秀成自述》。)的地步。黄栋梁、黄文胜也都是小孩子(据《李秀成答词手卷》。)。其中除洪仁□通晓西洋政治、尽忠太平天国另当别论外,这班亲贵,都各擅权利,洪仁发,洪仁达尤其凶横残暴,祸国殃民,把太平天国搅得乌烟瘴气,无法无天,人人切齿。
洪秀全掌握大权,又“立政无章”(李秀成天朝十误第十误,见《李秀成自述》。),就是制度紊乱。洪秀全既采取政归六部直接向他负责的政制,则所掌各有专责,不是任何人所得干预的。但实际情况,却不如此。以掌铨选的吏部来说,今所见庚申、辛酉两年保官的本章共十五封,计由幼西王萧有和、勇王洪仁达、侍王李世贤、赖冠英等奏请的各一封,由于王洪仁□、赞王蒙得恩、章王林绍璋会奏的一封,由于王洪仁□奏请的五封,由英王陈玉成奏请的三封,而由吏部奏请的只有两封。这样,吏部的职权便给他人所夺了。《李秀成自述》记有天京各王府、各衙门打算买米粮存储以防敌人围困,洪仁发、洪仁达等出令:“欲买粮者非我洪之票不能,要票出京者亦要银买方得票行,无钱不能发票”。买粮要发票的话,那是户部的职权,而不是任何人所得发给。这样,洪仁发、洪仁达等又把户部的职权攫夺去了。因此,六部的地位就被压得很低,一看下列两道天王和幼主的沼旨便知道。辛酉十一年五月初九日天王诏说:
朕诏天佑子侄、和甥、福甥、和元侄、利元侄、科元侄、瑞元侄、锦元侄、栋梁婿、文胜婿、万兴亲、□胞、葵元侄、达胞、玉胞、秀胞、雍侄、贤胞、辅胞、璋胞、万侄、天将、掌率、统管、尽管、神策朝将、护京神将、神使、六部、主佐将,暨普天大下同世一家,所有众臣民知之!
辛酉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幼主诏说:
奉天爷天爹暨爹命,朕诏佑弟、和表、福表、和元萼、科元弟、瑞元、现元、瑭元弟、锦元萼、钰元弟、□元弟、栋梁妹夫、文胜妹夫、万兴王亲、□叔、葵元萼、达叔、玉叔、秀叔、雍弟、贤叔、辅叔、璋叔、万弟、天将、掌率、统管、尽管、神策朝将、护京神将、神使、六部、主佐将,及众良臣知之!
在六部之上,王亲国戚和诸王不算了,只官职就有天将、掌率、统管、尽管、神策朝将、护京神将神使七级。六部的地位祗比主佐将一级高。以分掌全国政务直接向天王负责的六部竟压在如此低层,如何能行使职权,其权力怎能不被攫夺!不仅如此,洪秀全既设六部分掌全国政务,又以洪仁□、蒙得恩(得恩死后,由其子蒙时雍继任)、林绍璋总理国务。这就必须把六部隶属于其下,行政方能统一。今竟不然,吏部依然直接向幼主保官,而总理国务的洪仁□、蒙得恩、林绍璋也向幼主保官,这就乱了,还成什么政体!再看赖冠英既有权力攫夺吏部的职权来向幼主奏请封李秀成子李容发为忠二殿下,而到三个月后,他本人却要由吏部奏保为忠靖朝将(据三十一日幼主《建造九重天廷并封李容发为忠二殿下诏》,及正月二十六日幼主《升授赖冠英职并追封刘长发诏》。据内容及编排次第考,前者为庚申十年九月三十一日诏,后者为辛酉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诏,故知赖冠英保奏李容发为忠二殿下在前,而他本人由吏部保升忠靖朝将则在其后三个月。),这简直是笑话。不但是李秀成所说“政事不一”(见《李秀成自述》。),实如反革命头子曾国藩所说“大纲紊乱”(曾国藩清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致沅浦九弟》说:“自洪、杨内乱以来,贼中大纲紊乱”。)了。
任人唯亲,造成了“谗佞张扬,明贤偃避,豪杰不登”的后果(据《李秀成自述》。)。立政无章,则使政出多门,大纲紊乱。这都是必亡之道。
由于任人唯亲和立政无章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还有乱封王爵一事。洪秀全在天京事变后,本来打算不再封异姓为王了。到己未九年,族弟洪仁□到天京,封为千王。洪秀全自知对不住功臣,他要倚靠陈玉成、李秀成保国,不得不封他们为王。自此之后,日封日多。洪秀全把王亲国戚和从广东跟出来的同乡都封了王,而汗马功劳的人却不得封,人心不服。后来封多了,不给名号,一律叫做列王。到列王又封多了,把封的王都写作“□”。这一个“□”字,是太平天国因避王字讳而改的很不光彩的避讳字。今用来封人,人心更不服了。于是未得封王的功臣感到愤愤不平,而受到列王的封尤其是□字的封的人则认为被侮辱,于是便把人心丧尽了。李秀成把这件大错误列为天朝十误里面的大误。他在《自述》里痛论其事道:“无功偷闲之人,各又封王,外带兵之将,日夜勤劳之人,观之不忿,力少从戎,人心之不服,战守各不争雄,有才能而主不用,庸愚而作国之栋梁。主见失算,封出许多之王,言如箭发难收,又无法解,言后封王俱为列王者,因此之来由也。然后列王封多,又无可改,王加头上三点以为□字之封,人心格而不服,各心多有他图。人心由此两举而散无涯也”。
  六、结束语
上面把掩蔽在综错复杂矛盾的事态当中的太平天国政体,考出了是一种虚君制。这一件历史事实的考明,使我们对太平天国的一些重大历史得到某些认识。
太平天国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农民大起义,建立了农民政权,成立了它的国家组织,与地主阶级的国家清朝对立,进行长期的斗争。当时,中国还不具备用资本主义制度去代替封建主义的革命前提,太平天国建立起来的国家组织,只能是一方面反映农民的要求,同时,又不可能不承袭封建主义旧传统。因此,在国家组织中,就把农民民主主义和君主制独特地结合在一起,创造出这一种虚君制来。这种政体,当然不能说是一种超越封建主义范畴的新的国家制度,然而在当时中国的历史条件下,却不能不说是太平天国的光辉创造。
应该指出,太平天国的虚君制在形式上很象西方的内阁制(君主立宪制),而实质上是不同的,西方内阁制,是资产阶级战胜封建阶级的产物,其君主是封建阶级的象征,首相则是资产阶级的代表。这种象征性表示封建阶级屈服于资产阶级的统治,也象征着两个阶级的矛盾没有彻底解决。太平天国的虚君制,则是农民阶级为着要建立政权而创造,“主”和“军师”是相辅相成的,都是农民阶级的代表者。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产生的太平天国虚君制,当然会反映出新兴的资本主义思想萌芽,但在本质上却不同于西方的内阁制。
这种虚君制,是与太平天国政权的根本性质相适应的,所以,在当时革命斗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到天京事变后,虚君制被破坏了,国家政权的组织形式,与国家的根本性质背道而驰,反封建的农民政权,就不能不发生变化了。
太平天国的虚君制,具有农民民主主义的性质。在太平天国前期,行使这种政体的时候,发扬了这种民主,取得了革命飞跃发展,国势兴隆昌盛。《李秀成自述》记叙这时期的盛事,有两句很扼要的话说:“东王佐政事,事事严整”,又说:“立法安民”,“严严整整,民心佩服”。到后期虚君制遭破坏了,把要求“天下一家,共享太平”(见洪秀全《原道醒世训》。)的革命,变成为要求一家“父子公孙”“江山万万年”(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五月初九日天王《坚耐勇跃同顶纲常同手足诏》。)的时候,人心解体,太平天国就不得不败亡了。这是太平天国兴亡史上一件重大的历史教训。
太平天国虚君制,杨秀清迫称万岁,觊觎君位,破坏于前,洪秀全剥夺军师权力,厉行君主专制,彻底破坏于后。洪、杨对太平天国的败亡,都要承担重大责任。但是,我们不应该专责个人,而必须追溯到阶级根源上去。农民不可能摆脱封建生产方式带给他们的深刻影响。洪、杨事件,正说明了农民革命的本质的规律性。中国历史上农民战争有过多种可悲的事例,而太平天国这一事,更是绝大悲剧。
(资料来源:《历史学》197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