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 ,对于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来说,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是一个非常想了解的问题,下面小编就带领大家看看这个问题。

原文标题: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


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
(一)
殷墟卜辞中以“帚”为“妇”,这已经是共识,但是“帚”爲什麽会被用为“妇”,前人少有解释说明,郭沫若先生给出的解释是“妇执箕帚之役,而卜辞即习以帚为妇也。”[1]是以为会意字;唐兰则认为“妇”字“当作从女帚声,帚之孳乳字也。”[2]认为是形声字;姚孝遂先生也认为“卜辞假箕帚之‘帚’为‘妇’,金文犹然。其从女作‘妇’者乃其孳乳字,《说文》以‘妇’为会意,实当为形声。”[3]
两种说法都有合理性,可问题在于古代执箕帚之役者不全是妇女,如《礼记·曲礼》:“凡爲长者粪之礼,必加帚于箕上”,郑注:“《弟子职》曰:‘执箕膺擖,厥中有帚。’”晚辈弟子都有奉箕帚为长者洒扫的义务;而妇女所执者也未必独有箕帚,比如后世所言“奉巾栉”这亦是,何独用“帚”则不得其说;如果说形声,就现在所知“帚”之古音是章纽幽部字,“妇”是并纽之部字,声、韵皆远,“妇”何得从“帚”声,亦不可得其说也。
笔者也相信“妇”是从女帚声的形声字,只是“帚”上古读音可能推定有问题,它的上古音很可能也是唇音之部字。这种读法,笔者所在的鲁南地区的方音中依然存在。
(二)
鲁南的枣庄、滕州(原称滕县)一带的方音中,保留了一些字古音的读法,其中滕州的方音最具特色和代表性。对于滕州的方音,王芳先生在《滕州方言音系》一书中有比较详细的介绍和研究,[4]本文对枣滕方音的拟音即参考该书。
在枣滕方音中有个现象,就是舌尖前音(平舌音)的[ts]、[tsʰ]、[s](汉语拼音中的z、c、s)和舌尖后音(翘舌音)[tʂ]、 [tʂʻ] 、[ʂʻ]、[ʐ](汉语拼音中的zh、ch、sh、r),在与韵母u或以u为介音的複韵母拼读的时候,前者会分别变成[tɕ]、[tɕʰ]、[ɕ](相当于汉语拼音的j、q、x),后者会分别变成唇齿音的[pf]、[pfh]、[f]、[v],并省略複韵母的介音。因为前者无关于本文的论述,故主要举例说明后者,如:
主[tʂu]→[pfu]
转[tʂuan]→[pfan]
庄[tʂuɑŋ]→[pfɑŋ]
缀[tʂuei] →[pfəi]
準[tʂuən] →[pfən]
拙[tʂuo] →[pfo]
处[tʂʻu] →[ pfhu]
串[tʂʻuan] →[pfhan]
床[tʂʻuɑŋ] →[pfhɑŋ]
吹[tʂʻuei] →[pfhəi]
春[tʂʻuən] →[pfhən]
戳[tʂʻuo] →[pfho]
树[ʂʻu] →[fu]
刷[ʂʻua] →[fa]
拴[ʂʻuan] →[fan]
双[ʂʻuɑŋ] →[fɑŋ]
水[ʂʻuei] →[fəi]
说[ʂʻuo] →[fo]
顺[ʂʻuən] →[fən]
入[ʐu] →[vu]
瑞[ʐuei] →[vəi]
软[ʐuan] →[van]
弱[ʐuo] →[vo]
润[ʐuən] →[vən]
“帚”字的读音,中古音、今音是读若“肘”,韵母是[ou];而在鲁东(如胶东、胶南)地区因疾缓不同有不送气和送气两种读法,前者读若“竹”,后者读若“叔”,韵母是,这是古音的读法,所以现在推定“帚”的古音是章纽幽部,韵母也是,其拟音是[ȶǐəu];在鲁南的枣滕方音中也是有不送气和送气两种读法,前者是读[pfu];后者是读[fu],都是唇齿音,后者的读音和“妇”字全同。虽然不能以今律古,也不能以俗律雅,但不排除一个可能性,即在上古音中“帚”、“妇”很可能也是读音相同的,甲骨文中以“帚”为“妇”是属于音同假借,故“妇”字自当是从女帚声。
在上古音中没有唇齿音,只有唇音,非、敷、奉、微均归唇音的帮、滂、并、明,故中古音和今音中的唇齿音“妇”字属于上古音的唇音并纽,“帚”这个字按照鲁南方音的两种发音,在上古音中也均当是唇音字,而且它和“妇”一样都应是之部字,韵母是[ə]。从上古音的唇音“帮、滂、并、明”中分化出了中古唇齿音的“非、敷、奉、微”,这个是人所共知,而从枣滕方音中的上述现象看,可能也存在一种情况,就是中古音和今音中正齿音的“庄、初、崇、生(山)、章、昌、船、书、日”和舌上音的“知、彻、澄”中的韵母是或是以为介音的複韵母的部份字,又有可能是从唇齿音里分化出来的,这部份字在上古音中也当是唇音字。也就是说,从上古音的唇音中分化出中古音的唇齿音,唇齿音中有一部份字的韵母音变为或以为介音的複韵母之后(複韵母的介音当是从声母里析离出来的),其声母也随之转变为正齿音或舌上音,只是一些方言演化相对缓慢,这部份字的韵母没变,故其读音还停留在唇齿音的阶段。“帚”在甲骨文中被用为唇音的“妇”,而在中古音里读为正齿音的章纽支手切,便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三)
这又让人想到另一个字“灋”,这个字《说文》的解释是“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法,今文省。佱,古文。”根据许慎的这个解释,“灋”字就是一个会意字,但笔者认为他的这个说法恐怕也没有什麽根据,林义光先生就说:“汉人谓皋陶以獬豸决讼(《论衡》以为皋陶事),说甚不经,廌、去亦不成义”,[5]是很有道理的。
“灋”字周金文中始见,用为“废”,所以林义光先生认为“为废之古文”,[6]从出土的楚系简帛文献的用法来看,它也常被用为“废”,[7]“废”是帮纽月部字。
在甲骨文中,“廌”字是被用为祭名,姚孝遂先生认为“似用为‘荐’”,[8]应该是对的;朱德熙先生认为“《说文》把‘荐’解释成为会意字十分牵强。卲王簋‘荐’字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应该是从皿廌声。可见‘廌’字古有‘荐’音,‘荐’本是从艸廌声的形声字。”[9]自然是很正确的看法。在楚简中也有用“廌”为“荐”的例子,[10]本是祭名或用牲之法。“灋”字中古音是方乏切,古音里为帮纽盍部字,“荐”是从纽文部字,“去”是溪纽鱼部字,似乎与“灋”之声纽都差远,如果说“灋”是从“廌”声或是从“去”声的形声字就有问题。“水”这个字,现在一般推定它在上古音中是书纽微部字,但是上面说过,在枣滕方音中“水”是读[fəi],音与“妃”同,是唇齿音,上古音中当是唇音微部字,那么“灋”这个字,就很可能是从“水”声。
“灋”这个字的本义很可能不是刑法、法律,而应是祓除之“祓”字的或体,《说文》:“祓,除恶祭也。从示犮声。”是以荐牲祭祀的方式祛除不祥的意思,所以从“廌(荐)”从“去(祛)”会意,“水”是其声符。正因为“祓(灋)”本是个会意字,“水”只是缀加的一个表音的声符,所以它也可以不加,如郭店简《六德》中的“灋”凡三见,分别写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2简)、“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40简)、“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44简),都不从“水”便是明证。
实际上,“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这部份有可能就是“祛”字的本字,《集韵·平声一·九鱼》:“祛,禳却也。”《康熙字典·午集下·示部》:“祛,禳也、遣也、逐也、散也。”也是以祭祀方式除去不祥之义,它和“祓”的意思相同,所以从廌(荐)从去,去亦声,“祛”是其后起的形声专字,“廌(荐)”这部份被“示”取代。它也被用为“祓”当属于同义借用,这种义同或义近借用的情况在传抄古文中常见,[11]也类似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中论述的文字中的“同义换读”现象。[12]古人爲了把它与“祛”相区别,所以加了个“水”作声符。如果不加的话,这个字形便当有“祓(灋)”、“祛”两个读音,所以在先秦货币文字中,“灋”字多被省写作“去”形,《先秦货币文编》云:“古币文以去字为法字”,[13]盖是把“灋”读为从水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声的“祛”,故可省作同音的“去”(或言只保留了声符),而仍同义借用为“灋”;小篆“灋”的省文作“法”,右旁只从“去”,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但“去”并非“法”的声符,只能视为义符的简省或音义相同的替换。
这不能不让人想到清华简肆《别卦》中的那个相当于解卦的“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字,它右旁所从的字,原整理者给出了从鹿从止和从廌从止两个解释,全字分别隶定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14]如果单从字形上看,这个字右旁上面的部份是“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形,的确是“鹿”字,但是楚简文字中“鹿”和“廌”有时候混淆,比如包山楚简的“灋”或写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2.16),所从的“廌”写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形而似“鹿”,与《别卦》的该字所从的基本相同,故单育辰先生也认为当是从廌从止,[15]应当是正确的,这个字当隶定为“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它是读“解”声无疑,可能的解释就是它是从廌(荐)从止会意,是解除之“解”的本字,是以祭祀的方式止息、消除灾祸的意思,《论衡·解除》:“世信祭祀,谓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谓解除必去凶。”其意思与“祓”、“祛”也是大致相同的。上博简《周易》中解卦之“解”作“繲”,《别卦》中的“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字可以看做其或体。
“祓”字古有二音,一是敷物切,滂纽物部;一是方肺切,帮纽月部。《诗·生民》里说“以弗无子”,毛传:“弗,去也。”郑笺:“弗之言祓也,……以祓除其无子之疾而得其福也。”《释文》:“祓,音拂,又音废。”可见《生民》的“弗”就是“祓”字的假借,“弗”古音是帮纽物部字,“拂”是滂纽物部字,与“祓”字通假是因为双声或旁纽双声、物月二部旁转叠韵音近的缘故,《正字通》中所载“祓”的或体作“𥘬”,正从“弗”声。在典籍中“弗”声字与“犮”声字通假的例子也较多,[16]所以“祓”字古音可能本就是一音“弗”,一音“废”,它被用为“废”是音同假借,而“灋”当是读“弗”音的“祓”的或体,它也被用为“废”自在情理之中。
《尚书·费誓》中的“费”,《史记·鲁周公世家》里作“肸”,或作“肹”,很怀疑字本作“胈”,就是“费”的假借字。因为小篆中的“犮”作“
上古音-王宁:由枣滕方音说“帚”与“灋”的读音”,上面的部份残泐或讹谬作“八”形,下面的交叉笔画讹作“十”形,变成了“肸”字,又形讹为“肹”;《尚书大传》又作“鲜”,大概又是“鲅”字之形误,“鲅”仍是“费”的假借字,因为“弗”声字与“犮”声字固可通假也。
枣滕方音中的“水”上古音是唇音微部字,与“祓”则为双声或旁纽双声、微物对转叠韵,故从水声可读如“祓”。就象枣滕方音中与“水”音同的“妃”字,一音芳非切,是滂纽微部;一音滂佩切,是滂纽物部,故与“配”字通假,阴入对转故也,“灋”从“水”声读若“祓”也当是类似的情况。《说文》所载的“灋”今省文“法”,去掉了一个义符“廌”,声符“水”还保留,故仍当从水得声。
“废”据《说文》是“屋顿”之义,即房屋闲置无人居住,引申为“止”、“置”等义,《尔雅·释诂》:“废,止也”,郭注:“止住也。”《释诂》又云:“废,舍也。”郭注:“舍,放置。”而“祓”字也可引申出相同的义项,祓除不祥则灾害止,故引申为止义;祓祭以荐承藉置牺牲而进之,故“荐”有进义,亦有置义,引申为舍置义。所以“灋(祓)”用为“废”不仅是音近,也有意义的关联。后被用为刑法字读方乏切,则又是因为同帮纽双声、物盍通转叠韵的原因,也属于音近假借,和字义无关。
上述是根据方言语音材料对“帚”、“灋”二字古音的一种推测,由于无法确定枣滕方音和上古音的直接对应关係,只能就目前掌握的材料给出一种可能性解释,是否合理还有待于更多的材料证实,不当之处请方家不吝指正。



[1] 郭沫若《金文丛考》,人民出版社,1954年。365页。
[2] 唐兰《殷墟文字记》,中华书局,1981年。27页。
[3] 于省吾主编,姚孝遂按语编撰《甲骨文字诂林》(下简称《诂林》),中华书局,1999年。第四册3027页按语。
[4] 王芳《滕州方言音系》,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指导老师:陈忠敏。
[5] 林义光《文源》,中西书局,2012年。306页。
[6] 《文源》,306页。
[7] 白于蓝《战国秦汉简帛古书通假字彙纂》“灋与废”条。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598页。
[8] 《诂林》,第二册1611页按语。
[9] 朱德熙着,裘锡圭、李家浩整理《朱德熙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1995年。55页。
[10] 白于蓝《战国秦汉简帛古书通假字彙纂》“廌与荐”条。278页。
[11] 徐在国《传抄古文字编》,线装书局,2006年。参《前言》8-9页“义同或义近”条。
[12] 裘锡圭《古文字学概要》,中华书局,1988年。219-222页。
[13] 商承祚、王贵忱、谭棣华编《先秦货币文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144页。
[14]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肆)》,中西书局,2013年。132页注[一六]。
[15] 单育辰《佔毕随录之十七》,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2014-01-07.
http://www.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4/20140107231411251916501/20140107231411251916501_.html
[16] 高亨纂着、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参601-603“弗字声系”中所引诸例。